千里江風 作品

第 57 章 057(二更)

 “對了——”

 段寶元剛挪出去了半個身子,就聽李清月又補充了一句,“記得將與會官員都在什麼職務上記下來,也記一記他們對你的態度。”

 這是為何?

 段寶元跳下車去,朝著那前來傳訊的梁州小吏走去的時候,在心中琢磨。

 小公主年幼卻心思深沉,以他看來,她何止是在洛州將那些和尚玩弄於股掌,如今還盯上了那位下臺的太子。

 又或者,這也是出自於皇后的授意。

 但看她的表現,她好像並沒有打算直接將梁王的種種行徑舉報給陛下,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這又有些讓人吃不準意思了。

 哎,算了,他想那麼多做什麼!

 反正在沒將小公主安穩送回關中之前,他的腦袋都還只是在脖子上寄存著而已!

 按她說的做就是了。

 李清月沒忽略掉段寶元腳步忽然趔趄了一瞬的表現,總覺得他心中應該沒說自己好話。

 但她決定先不管此事,一邊搖了搖頭將其甩出腦海,一邊很有小大人做派地指揮著剩下幾l人,“等夜幕降臨之後,你們陪我出去走走。”

 方才找上車來問話的趙六,能在李忠母親和王皇后之間直接畫上一個等號,足可見有些從民間傳來的消息能有多不靠譜。

 那麼另外的話,她還是自己去現場考察一番吧。

 可惜白日出行容易被人發覺她的特殊之處,還是得晚上來辦。

 好在,他們並未身在城中,沒那宵禁的限制。

 自紮營之處往城東面的曠野而去,不多遠就瞧見了一片片的耕田。

 李清月漫步而行,便見這梁州地界上的地廣人稀,在曠野之中愈發明顯。

 若說南鄭城中還有人聲燈火,在今夜無月的天穹之下,城外便真是四處黢黑。

 她早將身上的累贅衣裙換成了跟隨卓雲習武所用的勁裝,直接尋了個地方跳下了田地。

 “公主……”

 “噓,小點聲。”李清月回頭警告,“我們是來偷偷考察的,有點自覺好不好?”

 方才出聲提醒的盧照鄰:“……”

 公主在前幾l日還說,他若有心要朝著文學家的方向發展,總該走南闖北,領略各地的風土人情,就如這山南道的民風民俗。

 可若真要讓他記載南鄭是何種樣子,他怕是要寫出一句“已乘晚來興,還踏一春田”了。

 說出去誰信啊,這大半夜的,公主身先士卒,偷偷造訪梁州老農的田地。

 想歸這樣想,眼見唐璿和阿史那卓雲已是腳步穩健地跟了上去,生怕落後太多,便要找尋不見公主的蹤影,盧照鄰也拎著手中的提燈追了上去。

 沒走幾l步,就見小公主已在一處青苗旁蹲了下來,還在嘀嘀咕咕著什麼。

 “之前在遠處看著,還覺得此地草木青青,近看起來……”

 若是光線明亮的話,眾人大概不難看到李清月的眉頭擰起了一瞬。

 饒是她覺得自己算不會種田的那種,只在穿越前參加過幾l次下鄉支教,順帶見識過一點農耕;她也很清楚在方今這個時代要談農作物高產簡直是在耍流氓——

 她都覺得這田地裡的麥苗長得好生磕磣。

 按說自漢代就已有種植農書,到了北朝時期,還有一本農學著作《齊民要術》,在國子監藏書的地方她就曾經看到過,可這田地之間,何止是不按區田劃分,沒有翻土深耕的痕跡,還幾l乎沒在田間尋到漚肥的蹤影!

 說是刀耕火種的天生天養真是一點不錯。

 倒是這田地的肥力和溼潤程度堪稱優越,或許正是因為沒有過度開墾的緣故。

 也不知道到底是應該慶幸於此事,還是應該說,這也是一種悲哀。

 她起身繼續朝前走去,“走!換幾l塊田看看,這裡有多少種農作物。”

 唐代已非漢末與南北朝的小冰河期,這一點上,在李淳風為李治解釋洪澇災害由來的時候就提到過。

 若論氣候優勢,漢中甚至還比關中更強。

 並不是因為她先隨從上任的官員一併翻越了秦嶺,感到過山中寒涼,而確實是漢中地界上的溫度更高。

 可摸黑在田壟上走出了不短的距離,讓李清月這兩條腿都有點走累了,也只瞧見零星的雜類作物。

 而且,她也並不難發現,越是距離南鄭遠的地方,田間的作物也就越顯稀疏。

 “他們到底是怎麼想的,為什麼連田中的雜草也不清理一下。”盧照鄰已累得在田邊直接坐了下來,隨手一拔,便是些在清明雨季之後瘋長的蔓草落在手中。

 “你今日不是聽到他說了嗎?”李清月也懶得站著,乾脆同樣在此地坐了下來。

 她伸手朝著周遭指去。

 “你看,梁州人口若平攤到全境,約莫五百畝地上才只有一個人。以一人之力,能耕耘得動這麼多地嗎?”

 盧照鄰搖了搖頭。

 就算按照大唐田令劃

 定的賦田數額,一個成年男丁也只分到百畝田地而已。

 五百畝地……刨除掉荒地也絕沒可能照看得過來!

 “還不可能人人都致力於農耕。”李清月有些惆悵地算道,“總會有人是坐享其成的,有人要經商販售,還得有人選擇就學讀書。這就讓能從事耕作之人更少了。10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但並不是說,有這樣多的田,就真能讓人按照這樣的標準去種了。

 比起讓此地人人有田可耕耘,最後的結果更有可能是,耕牛和上好的農具都被掌握在了少數人的手中,以便讓他們能開墾、養護好更大範圍的田地。

 至於其餘生活在梁州地界上的百姓,誰還去管他們要如何度日呢。

 也難怪比起耕作,更多人寧可選擇危險的礦石開採工作。

 因為只有這等門路,才是能夠讓人吃飽飯的。

 從趙六口中輕描淡寫說出的“本地人才知道這習慣”,真有逾越千斤之重。

 但凡梁州都督能有賈敦頤那位洛州刺史的治政手段,早就應當對這等風氣抓一抓了。

 可惜——

 “雖然能夠理解,在鬥爭失敗後被遣送到這等地方,封地錢糧多寡也已改變不了局面,自然無心督辦此地事務。可想想此地條件如此之優渥,本是貫通南北的命脈,卻成了今日這個樣子,還是讓人……”

 好生痛心又遺憾。

 長安為天子治下,就算出於面子工程也會對農田進行一番整飭,戶部也會盡心於關中畝產與賦稅事宜。

 洛陽為水路漕運匯聚之地,就算在農事上稍有耽擱,也能依託於各地均攤,現在又有了賈敦實這個繼承兄長精神的長官。

 梁州卻已有接連多任刺史都督不做實務了,還和關中隔著秦嶺,以至於成了她今日所見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