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江風 作品

第 22 章 022(入v三合一)

 李治揉了揉眉心,不知何故忽然失笑,“你自我這兒聽過他的名字。昔日我還在做太子的時候,他就是我的扈從了。”

 武媚娘將記憶快速一翻,得出了結論,“李舍人?”

 “對,就是李義府。”李治給出了肯定的答覆。

 武媚娘問道:“倘若我未曾記錯的話,他曾經得罪過人?”

 有些話不好說得太明白,比如說李義府得罪的人並非尋常官員,其中就包括了長孫無忌和來濟。

 她也曾聽過三兩句與李義府相關的風聞,說他在李治尚是太子之時,便深諳投機下注、阿諛奉承之道,但光看他此時的處境,卻實在不大好。

 來濟與他前後腳進入中書省卻步步高昇,更將他的升遷之路壓得無處見光。

 也難怪在眼見一線生機之時,別人或許還要有所顧忌,李義府卻渾然不顧,當即站了出來。

 投機……好一個投機!

 李治旋即笑道:“他是從韓王這裡,看到自己的出路了。”

 不過,這也不是什麼壞事。

 李義府有多少本事,李治是清楚的。憑藉他的履歷,要真讓他坐上相位執掌天下事務,或許還遠遠不夠,只是遵循舊例地清除水患,卻絕不會誤事。

 為了給自己爭取到一個機會,李義府也絕不敢有所敷衍。

 再者,這數年間長孫無忌專橫太過,壓制了太多人的路,自李義府的抉擇裡,他隱約窺見觸底反彈的機會了。

 “有薛、李二卿下山操持事務,暴雨眼看也有平息之象,媚娘不必憂心,最遲七日,我等必定啟程回返長安。”

 山中並非久居之地。

 武清月猜測的一點不錯。

 此前李治不願走,是因不想擔負上天子行籍田禮後還有天災的罵名,更捨不得此地的議事環境,現在卻是諸事妥當,為防過猶不及,該當回返了。

 至於回到長安,回到那張曾經被李治定義為逼仄的小床之中,要如何抓住跳出去期間做出的反擊,進而圖謀後進——

 無妨!最起碼,他已不再像是先前一樣迷茫了。

 只不過,他話說得篤定,想到昨日所見的山洪景象,他也依然不難猜到,山下的情況雖勢必要比原本可能出現的樣子好上不少,也絕不可能真成了一番風平浪靜的樣子。在天災面前,總會有人命傷亡的。

 人口這東西,真是一筆要命的賬啊……

 他又道:“媚娘

 昨夜還建議我,趁著關中水患爆發的契機?_[(,向雨水同樣氾濫的區域下達詔令,務必排查水患危機。此事我也在朝會上與眾位大臣商議過了。”

 武媚娘端詳了片刻他的神情,忽而展顏,“看來陛下並未遭到多少阻力。”

 “不錯。”李治握住了她的手,用只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媚娘,他們也會怕的。”

 他們怕李治真是天命所歸,而非李唐宗室之中一個可供關隴貴族拿捏的帝王傀儡。

 他們怕下次還有這樣的情況,會成為被李治放棄在山下洪流之中的一員。

 他們也怕,昨夜實則是為陛下所救的恩情若不歸還,遲早會再度遭到狂風驟雨的打擊!

 所以在這一道政令上他們絕不會再有意見相左。

 這一切改變……

 多虧了有媚娘啊。

 更應當多謝彼時阿菟的一哭引來的母女相擁,讓強弱對比之勢何其清晰地展現在了他的面前,讓李治最終下定了決心。

 李治從來都很清楚,與其說是媚娘在他和長孫無忌的博弈之中牟利,還不如說,是他們二人在危機之中互相成就。

 快了。

 他眸光中閃過一抹厲色。

 等回到長安,他就能有再進一步的動作了。

 ——————

 正是出於這份明悟,當武清月被抱上回程的馬車之時便發覺,這架馬車乍看起來和來時的並沒有多大區別,實則暗藏玄機。

 閏五月的中旬,已可算是進入夏季了。

 當關中的暴雨停歇之時,天時迅速轉入了燥熱的狀態。

 烈日已將頭頂的陰雲驅散開來,而後肆無忌憚地投照在了這一架架回程的馬車之上。

 但在車中,不僅僅是因為衣著已替換成了更易散熱的布料,這馬車本身的隔熱通風能力和暗格“冰箱”製冷的能力也相當出眾。

 除了有一處。

 多日被困在帳篷中,就算出來玩水也走不了多遠,讓李弘都快悶出毛病來了。

 見母親沒有對他的行動做出攔阻,他小心地推開了其中的一扇小窗,朝著外面小心地看去,讓熱風也吹了進來。

 比起他們自長安啟程前往萬年宮的時候,回程的隊伍無疑縮水了不少。

 鼓吹樂隊是早已不見的,在用於迎接西域諸國使者調過來一次後,又被李治送回了長安,很難說是不是因為養這些人在萬年宮中開銷過大的緣故。

 各方旌旗儀仗,或許是因萬年宮中積水還沒徹底清理完畢,不方便拿取的緣故,也縮水了好大一半。

 就連隨侍在天子近前的騎兵隊伍,按照李弘最簡單的規模評估方式,也覺得少了很多。

 雖不知道他是不是會對此產生什麼疑問,武媚娘還是盡責地為他解惑道:“包括薛將軍在內的一部分人手還要留在岐州地界。”

 “你是不是沒見著你幾位兄長?太子和雍王也被留在此地了。”

 李治給出的理由,就

 跟籍田禮引出加封武德功臣一樣順理成章。

 雍王遙領岐州刺史的位置,眼下岐州地界上既有岐山山洪又有渭河水患?,他這個當人長官的,怎麼能隨便擅離職守。

 岐州水患雖不到滅頂災劫的狀態,卻也令縣中折損了百餘人口,而此地畢竟是三月裡天子籍田的所在,再重視也不為過。

 雍王的年紀確實是小了點,但正因為如此,當他都親自坐鎮在此地的時候,也最能代表天子對這裡的態度。

 至於太子李忠也在此地,就更不用說了。

 他既是太子,便該多學多看。光是平日裡那些詩文國策的學習,可不足以讓他擁有接管江山的責任感。

 李治一句“諸卿欲李唐亡於四代之手?”,就將那些想要讓太子一併回返的諫言全給吞回去了。

 要不是前來萬年宮之前長孫無忌就知道,李治對強行立太子這件事是很惱火的,他差點就要以為,王皇后和太子的位置穩如泰山了。

 不過還是個孩子的李弘是不明白這些彎彎繞繞的。

 因他年紀太小,和他那些兄長也沒太多接觸的緣故,他甚至並沒有對這種“分別”表現出任何一點不捨。

 比起介意於太子何在,儀仗何在,更引起他注意的,是當他們自山下出發,往長安方向啟程,關中平原的廣闊逐漸呈現在他們面前的時候,李弘看到了一片在他們來時不曾出現的場面。

 武清月也趁機順著小窗窺見了一點外邊的景象。

 那是河水氾濫後的場面。

 渭河沿岸,曾經有著廣闊的田地和聚集成片的屋舍。

 而現在,暴雨之中暴漲的河水,自原本還算廣闊的河道滿溢而出,在周遭的水渠支流疏散之下尤有殘餘的水浪衝上岸來。

 它不是那等溫吞的滲透,而是以水泛浪湧之勢摧毀兩岸的各種東西。

 以至於再一次看到這些田地屋舍的時候,屋舍已不復存在了,田地之間更是一片泥濘的灘塗。

 在目之所及的地方,武清月看到很多個身影在田中或是呆呆地站立,或是已在盡力將田中殘餘的河水給疏導出去。

 但相同的一點是,當眼見那支天子出行的儀仗經過,他們都不顧膝下正有泥汙,遙遙朝著這個方向叩拜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