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001

 殿內一蓬炭火驅散了冬春交際的寒意。

 靠近南邊的檀木小床圍欄裡,一個約莫兩月大的嬰兒裹著紅錦厚被,此刻正茫然地盯著小床之上的簾帳。

 早在順天門第一聲鼓發出的時候,她就已經醒了。

 所以她聽到了那一陣陣的鼓點,聽到了窗扇開啟又關閉的聲音,也聽到了遠處那兩個宮女壓低了聲音的對話。

 很奇怪的是,那明明是一種她沒聽過的古音,卻能讓她聽懂其中的意思。

 也讓她從“小公主”三字裡確認,自己絕不在原本所處的時代。

 ——如果她並不是在做夢的話。

 畢竟,屬於嬰兒的視線是很模糊的,她能看清的只是距離自己半米的東西,再遠處就像是籠罩著一層薄紗,還真有幾分如墜夢中的錯覺。

 要說這是在做夢,也大有可能。

 但她小心地動了動手指,又往自己的身上戳了一下,卻發覺這種感知太過清晰,一點也不像是身處夢境中。

 那她這是……穿越了?

 武清月挪了挪視線,只能看到簾帳之外,屋中穹頂還是昏黑一片,僅稍稍被殿內燈燭燻出幾抹紅影來,再便什麼也看不出了。

 看不出朝代,看不出環境。

 唯獨能憑藉著自己這個縮水的身體判斷出,她大概就是那兩人口中的“小公主”。

 公主?

 倘若有人能看到的話,便能見到這小嬰兒的眉頭皺了一下。

 武清月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公主命。

 她一人吃飽全家不愁,野蠻生長到了二十多歲,沒想過天降財富,沒想過家庭喜樂,沒被社會打磨出個順天認命的性格,甚至還有點莽。

 或許可以說…是很頭鐵。

 在她失去意識之前

 ,她就在網上跟人毫不客氣地據理力爭。

 爭論的主題是,武則天的長女安定公主到底是不是被她的母親殺害,又嫁禍給王皇后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姓武的緣故,武清月格外崇拜敢以女子身份稱帝的武則天。

 一見這問題又被早年間的各種論斷給帶跑偏了,她當即掏出了鍵盤,和貼子裡的各路網友展開了激烈的辯論。

 仗著自己手速驚人,便來了一出狂暴輸出。

 “我就不說,編寫資治通鑑的司馬光是不是有這種本事魂穿到別人床底,或者變身嬰兒床,竟然還能寫出驚啼這樣的細節,用更加生動形象的口吻描繪昭儀殺女。”

 “也不說按照當時的後宮局勢,小公主到底是活著更有利於加強武皇和高宗之間的感情,還是死了更好。”

 “我們直接就事論事來說。”

 “看看唐史吧!王皇后是因為小公主之死才被廢黜的嗎?顯然不是,也沒有這個必要再多一條罪名!”

 “永徽三年,她將宮人的兒子寄養在名下,在朝臣的協助下將其冊立為太子,就已經有地位不保的徵兆,當時的小公主可還沒出生。”

 “高宗推動皇后廢立期間,在提及的理由裡也從來沒有皇后殺死公主一說,無非就是皇后無子,又行厭勝之術。所以這本就是一場政治鬥爭!”

 “更不用說,如若小公主的確出生在李弘和李賢之間,王皇后被廢的時候,距離小公主過世都有一年多的時間了,又哪裡是當即被扯作幌子呢?”

 “……”

 “再說了,駱賓王寫討武氏檄的時候,都已不在意說弒君鴆母了,竟也沒說殺女之事。怎麼?是殺母殺女合在一起,還不如其中一項罪名勁爆嗎!”

 “我看有些傢伙編史書活像在寫,哪裡是要把公主之死和王皇后被廢聯繫在一起,根本就只是想要表現武皇喪盡天良,無所不用其極而已!”

 “……”

 “洗地?這怎麼能叫洗地!”

 “新唐書和資治通鑑裡不可信的地方也不是這一處兩處了。”

 “史學上有一個觀點,叫做層累地構造學說。意思是,古代歷史如果隨著時代演變反而越來越清晰了,那麼更大概率是後人締造、藝術加工的結果。昭儀殺女就是這樣的典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