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睽睽 作品

第 7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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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循從躲避之處出來,奔到江鷺身邊。她看到他身上的傷,心驚膽戰,扶住他手臂微微發抖。江鷺察覺她的畏懼,在他人注意不到之時,他袖中手伸出,輕輕握住她。




姜循這邊到來的衛士怔一下,當做看不見。




他們扣押住那幾個活口,又得到姜循幽聲提醒,說山谷處還有一個裝死的刺客,不能讓那人逃跑。




情勢漸漸明朗,姜循吩咐完後續事宜,才看向江鷺那邊到來的人。




一看之下,姜循生出幾分困惑:對方人馬不像她的手下一樣秩序井然,無令不動。他們更鬆散些,人員不算齊整,衣著也各自不同。




為首的人,甚至是一個提筆書生,文質彬彬。




那書生對上姜循探尋的目光,朝姜循露出笑容。




姜循若有所思,心中一動:“江南十三匪?”




那些人當即眼亮,朝姜循遞來欽佩的目光。




書生恭然朝江鷺作揖:“郎君,我們得段郎君的吩咐,在地龍甦醒後便入山林找你,幸好來得不算晚。”




江鷺輕頷首。




書生擔憂:“郎君的傷可要緊?”




江鷺淡聲:“皆是皮外傷,無妨。”




那書生朝向姜循:“見過夫人。在下在十三匪中排名第三,名喚高決。在下幾個月前入東京,早就和夫人




()有過合作……之前喬世安妹妹的畫像,就是在下畫的。”




姜循一怔:夫人?簡簡的畫像?




江鷺一怔:夫人?誰讓他這麼叫的?




江鷺正要打斷,便聽高決讚歎道:“那時在下便久仰夫人大名,卻無緣得見。今夜一見,夫人膽量過人,和我家郎君當真是……”




江鷺劇烈咳嗽起來,打斷了高決的話。




姜循唇角輕輕翹起,故作不在意地問起自己這一方的衛士:“東京情形可還好?”




衛士回答:“我們來的路上,看到塌了些房子,街衢上站滿了百姓,京兆府和禁衛軍的人都出來維持秩序……倒是沒聽說人死,畢竟天還未亮,一切尚不分明。”




姜循垂下眼。




高決說道:“二位還是趁夜返回東京吧。”




這自然是最妥的法子——姜循吩咐衛士,看住自己上半夜路過的那家人。明日朝廷救援來時,不能讓他們說出不利於自己和江鷺的話。




姜循囑咐完這些,又看向江鷺。




江鷺察覺她的目光,偏臉望來:“怎麼?”




他明明受傷,聲卻清而靜,不知是在下屬面前強撐,還是在她面前強撐。姜循低頭,望向二人交握的沾著黏膩血漬的手,目生猶豫。




高決察言觀色:“夫人可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姜循沉吟後,召來自己的衛士,輕輕囑咐了幾句話。被吩咐的衛士目露驚愕,臉皮抽搐,卻硬著頭皮:“……是。”




而姜循望向高決,淡漠傲然:“我決定和你家郎君回南康世子府,待上一日。可好?”




江鷺握她的手顫一下。然他不知是太累還是傷太重,或是心中生了不該有的念頭,江鷺並沒有開口拒絕,也沒有說,這不算什麼好時機。




這甚至很危險。




……可是他難以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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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鷺昏睡許久。




回了東京王府後,見過段楓後,他精神徹底放鬆,人便暈厥過去。高決退居幕後,段楓做主諸事,南康世子府一切井井有條,姜循只要不在人前露身,想來躲上一日,是可行的。




姜循不知自己為何要冒這種險。




可她在春山林中和江鷺站在一起,便生出了無法剋制的衝動。那衝動讓她頭腦昏昏、讓她想在江鷺身邊停留……哪怕一日。




她也想當一次高決口中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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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鷺再次清醒時,周身暖融融的。




他的傷痛得到處理,聞到雨水與泥土混在一起的氣息,偶有兩聲鳥啼。他恍惚片刻,忽地翻身坐起,便要去摸索匕首。




他手撐到身下錦緞時,稍微一頓。緊接著,他聽到了屬於另一人的氣息。




屋中燃著沉香,雅緻而靜心,緩人心神。




潺潺雨聲下,那人的呼吸似隔著一張簾子。好一會兒,江鷺反應過來,這裡應是他的府邸,他的寢舍。那一張竹簾外的人,是姜循。




江鷺開口時,




發覺自己聲音有些啞:“什麼時辰了?()”




姜循聲音隔著簾子,若遠若近:段楓說你的傷不算特別重,養一養便好。你的眼睛也請了大夫看過,大夫給你開了些藥,說服上幾帖,大約就沒事了。自你入了王府,高決那些匪賊便重新隱入了幕後。我才知道,原來十三匪在東京已經快佈滿大街小巷;原來那夜你我同遊東京,便有你的屬下發現我二人蹤跡了。




你已睡了一整日。如今天將要亮了,外面下了小雨,東京因為地動的事已經一團亂,索性這和你我無關。那些刺客已經盡被扣押你府中,他們目前還什麼都不肯吐露。撬開他們嘴的活兒,便是你的事了。希望你儘快給我一個交代。?()”




姜循轉過身。




她站在江鷺寢舍的窗下,半肩靠著牆,半肩掩在暗處。




天尚未亮起,她站在這裡聽了半宿雨,身畔的一盞燈蠟融化,火已快要熄滅。濛濛的光落在姜循身上,而她隔著那懸起的半張竹簾,望向床榻上坐起的江鷺。




他一身中衣雪白,上了藥的眼睛仍蒙著布,不得見光。烏濃髮絲委肩,幾綹錯落地貼著面頰。他朝她的方向“望”來,玉骨伶仃,清貴之氣和挺拔英氣中和,當真好氣質,好相貌。




不光神清貌秀,他所擁有的美好品質,也時時讓身邊人無言以對。




俗人會被美好魂魄吸引,卻也會畏懼那過於純淨的魂魄。




姜循認真地端詳著他,心想整個東京城,都找不出第二個這樣的小世子了。




江鷺感覺到姜循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不知她為何看了自己這麼久。他品呷出一絲古怪感覺,卻仍神色如常,調整自己的聲調,平和開口:“所以,你要走了?”




姜循回答:“是。我已在這裡陪了你一整日,我的衛士已經等候在外。我想等你醒來再走。天尚未亮,你便醒來,我不知這算是快,還是慢。”




江鷺靜片刻。




他緩緩說:“我醒來,你並沒有特別開心?”




姜循不答。




她始終沒有朝簾內走一步。她靠著窗凝望著半黑天色,遙想到春山賞螢那夜。




那夜賞螢時,江鷺看不見,而她懷裡藏了一兜螢火蟲。按照她的想法,他們本應在春山過夜,再一起看日出,她將流螢贈給他。




她要給他一場難以忘懷的記憶。無論日後身處何地,他都始終記得她。




事實與想象偏差太多。事實確實難以忘記,卻不是姜循喜歡的結果。




姜循慢慢說:“江鷺,我特別討厭你。”




江鷺矇眼白布下睫毛輕輕顫抖。他睜著眼,看到的是朦朧白光。




姜循:“我沒有你想的那樣沒有良心,我初初離開你時,痛不欲生,多次後悔,想要回頭找你……若非葉白陪著我,哄著我,順著我,我撐不過那段時間。




“那正是我真正該走的路——我花了很長時間讓自己放棄感情,讓自己無堅不摧。欲成大業,先斬情郎。不應該這樣嗎?




“我想和你玩兒,




()想和你一起走一段路,想重新體會我忘記了的東西。可我真正想要的,從來不是你,而是復仇——那夜,你不應該救我,不應該在那些刺客面前維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