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睽睽 作品

第 68 章





在和葉白談話後,江鷺出城捉人,吸引走東京諸方勢力的注意。他做掩護,便沒有人注意到,有一衛士得他命令,悄然入宮,將此事稟報給了官家。




江鷺確定老皇帝一定會給自己緝拿之權。




從老皇帝第一次見江鷺,江鷺便知道,無論是滿朝文武還是一個南康世子,都是皇帝在這盤錯亂棋局上扔出的棋子、障礙。




欲行君道,先斬舊臣。




皇帝用趙銘和磨練暮遜,自然也會用江鷺磨練暮遜。最近趙銘和“養病”,太子在朝上過於風光。江鷺既有牽制太子之意,皇帝便會默許,扶持江鷺坐大,和太子對陣。




自古以來,主君與少君的關係一向如此扭曲,充滿了嚴父之愛和君主之厲。




無論江鷺多麼噁心這盤棋,他都要執白子入局——




權勢者越高,便離百姓越遠。貪慾讓人坐在雲端,野心讓人蔑視眾生。而必要有人,為那些被壓得喘不上氣的百姓說句話。




風獵雨大,袍衫洌冽沾身,江鷺推開劍鞘,拔出寶劍。




天光驟亮,轟鳴雷聲中,劍光落在江鷺的眉目間——“緝拿賀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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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驟亮,轟鳴雷聲中,有寥寥牛車在風雨中,艱難地踏上田壟間的小道。




為首的衛士站在最前方那裝滿糧食的牛車上,聲音嘹亮沙啞,遙遙地朝此方叩拜:“娘子,我們接到糧食了——”




流民落落地讓開道,被擠在最角落的姜循,迎著風雨,朝外步出。青衣雪膚,臉頰滲血,無損貴女之豔。




江鷺站在草棚邊角,側頭朝姜循看去。




姜循沒有看他,沒有看在場所有人。她凝望著走向此間的一輛輛牛車——




在發現賀明陰謀後,她便悄悄派衛士去城外支援那些商人。賀明要和她打賭,姜循口上說不賭,但她依然留在這裡,拖著賀明,拖延時間。




拖的時間越久,既可能利賀明,也可能利姜循。端看雙方手段,端看雙方到底出了多少暗棋。




姜循在棋局上押注一切,非生即死,非死則勝。這局棋,她到底撐到了最後。




姜循睥睨向那些流民。




流民一個個低下頭,不敢和姜循對視。他們先前那樣對姜循,此時才知姜循這些天在保護誰,又在為誰爭取生存。哪怕姜循此時用嘲弄傲然的眼神俯視他們,他們仍無話可說。




姜循慢條斯理:“我的糧食,本是免費給你們。可你們不識抬舉,罵我‘惡毒’,那我便不做善事,做做你們口中的惡女——




“我運來的糧食,依然可以日日供給你們,直到朝堂賑災議程批下,朝堂官員來接管此事。




()但你們吃了我的糧,全都要畫押簽字,日後給我連利償還。”




眾人無言。




姜循聽到人群中抽泣哭聲,扭過頭,看到那個先前用石子打她的小孩,終於被父母抱在了懷裡。




姜循目如雪霜,指著那小孩:“而你,得不到我發的糧食。”




她眼尾帶笑,面孔纖塵不染。小孩被嚇得嚎啕大哭,父母連忙輕哄。眾人和孩子父母一道用複雜眼神看著姜循——




姜娘子這是何必?




那父母得到糧食,自然會分給小孩。這樣的威脅除了能讓小孩哭幾聲,又哪裡稱得上威脅?




姜娘子真是……




姜循走過他們,聽到父母一家的道歉聲,她如同沒聽到一般,看也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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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棚下緝拿犯人,賀明和他的衛士全被拿下,要帶去皇城。




江鷺在忙碌此事,而姜循的那些衛士則幫忙卸糧,幫忙熬粥。這一次,流民們老老實實排隊,不遠不近看戲的村民邊說邊嘆,二二兩兩相攜離開。




姜循撐了一整日,滴水未進,此時也要撐不住了。她不願意在此看那些方才還打她罵她的流民嘴臉,便坐上馬車,返回內城。




眾人為姜娘子讓道,對姜娘子小聲道謝,可姜循並不在乎他們謝不謝。




靠在馬車車壁上,姜循閉著眼,心跳起伏不定,腦海中滿是方才的江鷺——




他立在風雨前,指責賀明時疾言厲色,望向流民時目有隱痛。




在他眼中,人就是人。不是畜生,不是工具,不是玩物。他站在那些百姓前,為他們擋去酸風苦雨,風刀霜劍,貪婪詆譭,惡意傷戮。




姜蕪見過建康府中不在軍中只在民間的江鷺,姜循同樣在昔日跟著江鷺走過一片片贍養寺,教養坊,看他一次次朝百姓伸手。




在南康王眼中,江鷺不是合心意的世子。




在姜循和姜蕪眼中,江鷺是天下最好的小世子。




……雖然此次計劃和姜循設想不同,雖然江鷺也許給姜循惹了些小麻煩,沒有顧忌到姜循和太子的關係,姜循卻依然出神,依然心跳越來越快。




馬車上,姜循閉著眼,聽玲瓏在旁憂心絮叨他們的錢財,他們如何與太子周旋。




姜循腦海中勾勒出一道修影。他立在她心間的天地間,像一滴清泠泠的墨水,濺在人間濁畫上。




玲瓏:“太子會氣瘋了。太子會保賀明嗎?太子會質問娘子你吧。”




姜循腦海中的江鷺衣袂翩然,風雨不催,英俊萬分。




玲瓏:“回頭得找主人了。主人那邊許多學生,正好用筆刀壓住賀明,讓賀郎君翻不起浪。”




姜循心跳越來越快,她心間小人朝那幻影伸出手:他肩寬腰健,身材挺拔,側臉回望。他身上有一重光,真好看。




玲瓏依然在絮絮叨叨。




姜循手指發麻:好看,想要。




玲瓏不停說話,姜循心跳越來越快,指尖的酥麻順著沸騰血液傳遍全身:




想要,就要得到。




姜循忽地睜開眼,將玲瓏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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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循不許人跟,她倉促在車上換了一身衣,打散了一半長髮。她沒有耐心收拾妥當,便跳下馬車,迎著風雨,走了回頭路。




起初是走,然後是提裙在雨中跑了起來。




她避著人走,儘量不讓人看到。好在風雨甚大,村民們剛看了一場熱鬧已經回家去回味,流民們安靜地排著隊,沒人注意到她折返。




姜循迫不及待地飛奔在雨中,雨絲貼頰,唇瓣嫣紅。風雨讓她視線模糊,她看不清前路,但她依然固執地看向那草棚,看向草棚下的郎君。




江鷺站在眾人中,看衛士們捆綁住犯人,理清“神仙醉”的數量。他忽然抬頭,朝雨中望去。




漫漫煙雨,浩瀚如煙,有女舜華,玄色氅衣下白裙沉重貼身,又被風吹起。




江鷺心跳猛地加快。




他囑咐一聲,便在衛士們反應過來前,出了草棚。世子武功高超,人一出草棚,沒入雨中,便沒了蹤跡。




姜循朝著草棚跑,在路過那堆糧食的糧倉時,忽有手伸來,摟她腰捂她嘴,將她拖入了一片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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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靠著那堆如草的一袋袋糧食,姜循喘著氣,看到抱自己的人,果然是江鷺。




江鷺的心跳何其快,捂著她的手又滾燙無比。他濃睫長如銀魚尾,勾出動人弧度,流露出溫柔憐惜的神色。




四目相對,江鷺緩緩放下手,姜循顫聲:“我知道不合時宜,可我忍不住。”




她在晦暗光中撲入他懷中。




水霧後,她面容潔白,亂髮沾唇,一道被石子劃破的傷痕落在江鷺眼中。他顫顫伸手撫摸她臉,想抹去那傷痕,又怕她吃痛。




姜循在他懷中仰著臉,眼如冰琢,如墨氳,泠泠眨動:




“阿鷺,親親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