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睽睽 作品

第 63 章





此話太重。




他語氣越來越嚴厲,張寂撩袍跪地:“老師!”




姜明潮一掌扇了過去,將他臉打偏。




亂髮貼著青年半張臉,張寂臉上火辣辣的,聽姜明潮厲聲:“我可有哪裡對不起你,讓你今日對我女兒的婚事指手畫腳,你在我面前擺什麼譜?!”()




姜蕪本在和綠露相抗,見到張寂被姜明潮扇巴掌,一下子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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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對張寂,一向半真半假,磕磕絆絆地學著姜循那誘人的法子。她從不覺得自己有多少真心,但是此時見到張寂被姜明潮打,她宛如自己被打一般,心間大慟。




炎日下,姜蕪眼睛瞬間滲淚,顫聲:“師兄……”




姜明潮扭頭:“叫什麼‘師兄’?他是你哪門子的師兄?不提他早就棄文從武,就是你,你在我膝下讀了幾本書,學了幾篇文,會寫幾首詩?你以為身為我的女兒,便是我的學生了嗎?”




姜蕪臉色一下子煞白。




日頭當空,眾目睽睽。整個姜府正堂廊廡下的侍女僕從都看著,見姜明潮呵斥姜蕪不留情面。




姜明潮又冷笑:“在我眼皮下暗度陳倉?姜蕪,你給我好好在屋裡待著,待到你出嫁之日。你喜歡張子夜是吧?我告訴你,我姜明潮的女兒絕不可能嫁給一個前程不明、不為我用的人!”




張寂跪在地上,跪姿僵直,一言不發,咬緊牙關忍耐所有。




姜蕪尖叫:“你住嘴!”




姜明潮羞辱張寂,比羞辱她,更讓她痛苦。她發著抖:“他是你學生,你不能這樣……”




姜明潮:“怎麼了,阿蕪,平日膽小懦弱,這時候卻敢和我還嘴?我說中了你的心事?張子夜是我學生,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如何對他,他都應受著。張子夜,我說的可對?”




張寂低著頭,半晌緩緩澀聲:“……是。”




姜蕪呆呆看著張寂,心如刀剮。




他和她哪裡算有私情?可他被她爹那樣訓斥,也沒有離開。他為了她而跪得筆直,任人唾棄,青色袍衫委地:“請老師收回成命。”




張寂磕頭:“請老師收回成命!”




他磕得用力,姜蕪盯著他挺拔的跪姿,忽然戾聲:“我不用師兄這樣!”




姜明潮早已厭煩:“把她拉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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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將後頸曬出了薄薄一層汗,張寂耳目過敏,能聽到周遭僕從的同情或打趣唏噓聲。他跪在姜明潮腳邊:“老師,一切都是我的錯。師妹此時不適合嫁人……”




姜明潮:“她和循循差不多大,循循若不是被孝期所拘,此時早就嫁入東宮了。我今日給阿蕪定親,一年後,阿蕪才會出嫁。此事和你無關,你回去吧。看在我教你一場的份上,你日後莫找我女兒了。”




張寂不肯起。




他仍跪著,不堪卻沉靜,頂著旁人的鄙夷和不解,一字一句地說了下去:“阿蕪性情柔弱,又沒學過理中饋。師孃生前最後幾年病得厲害,什麼也沒教會阿蕪。阿蕪不會是合適的主母,她入了誰家,都會被欺負……”




姜明潮:“和你無關。”




姜明潮欲走,張寂跪行到老師面前:“她和別的貴




()女不一樣。別的貴女學的東西(),她都沒學過。她會的東西?()_[((),在東京用不上。姜家明明有二女,世人卻只知姜循不知姜蕪。姜蕪回來快四年了,今年才敢出姜家府門。




“她確實嘗試著走出去,但是沒有人幫她,她走得很慢很難。她這個樣子,嫁出去便會被人瞧不起,會被當擺設,會被欺負死……老師,請你二思。”




姜太傅驚怒他冥頑不靈的態度:“我已說過,和你無關。”




張寂倏地抬頭:“是我將她從建康府帶回東京的,是我把她送回來的。怎就和我無關?”




青年眼中迸濺出的冰雪鋒寒之意,讓姜明潮愣住:“你放肆!”




張寂仰著冰雪面:“我將她帶入這團混亂汙濁中,我讓她來做這不受重視不受歡迎不被喜歡的姜家大娘子。我把她送入火坑,怎麼就和我無關?!”




姜明潮氣笑:“火坑?她是我的女兒。”




張寂直面恩師,凜冽如劍:“你可有一日將她當做女兒?”




多少年,姜明潮沒被人指著鼻子這樣罵,還是被自己曾經最喜歡的學生。姜明潮儒雅的一張臉變得鐵青,再次抬手。然而這一次張寂抬手,握住了他手腕,讓他動彈不得。




庭院廊廡,本花木豐茂,這時卻有了枯萎凋零之意。一片死寂中,師徒二人對峙,劍拔弩張,僕從們大氣不敢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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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露說是姜蕪的侍女,更像是姜父派來監視姜蕪不出格的細作。綠露見大娘子鬧得這樣狼狽,非但不心疼,還和其他兩個孔武有力的嬤嬤一起拖拽著姜蕪,將她往內宅帶去。




綠露口上道:“娘子,自古姻親聽父母的話,哪是你這樣的小娘子該操心的?”




姜蕪怕得遍體生寒。




她不能嫁,不想嫁,不願嫁。無論是誰,她都不願意嫁。以前姜夫人還在世時,準她不嫁,準她侍候。沒想到娘才過世了兩月,爹就變卦了。




什麼為了她,她不信爹會為了她。在爹眼中,權勢野心最重要,子女只是前世冤孽。可是姜蕪怎能嫁?




爹說的好聽,給她一年備嫁時間。可這契約一成,時間難保不會縮短。她不能再整日纏著張寂,張寂必會迴避,她又如何信守和循循的約定?循循為她做了那麼多,她連最簡單的兵權都無法拿到一二。




而且那些男人、那些男人……她想到就恐懼,想到就渾身發抖。豔陽天下她如墜冰窟,寧可死了,也不願嫁人。




姜蕪想得悽然,想得無力。在她要被拖出另一道月洞門時,她不知從哪裡迸發出的力氣,推開了侍女和嬤嬤。姜蕪奔到正堂中央跪下,從袖中冷不丁地掏出一把匕首抵在喉上:“別過來。”




哪有人真敢逼死姜大娘子?




僕人們不敢上前,姜明潮和張寂趕來。張寂望著那跪在地上、握匕首的手尚在發抖的少女,心間劇沉,生出震意痛意。




他這個旁觀者尚且心痛,姜明潮只哂笑:“你拿著一把假刀子,嚇唬誰呢?”




張寂:“老師!”




()姜蕪面無血色,毫不猶豫地將匕首朝頸上一壓,便壓出了一道血痕。她額上滲汗頸上滲血,看得姜明潮目瞠,姜明潮聽姜蕪哽咽:“爹,求求你,不要把我嫁人。”




姜明潮放緩語氣:“阿蕪,你是我的女兒,我焉能不疼你?可你看看你如今樣子……不如早早嫁人,為姜家做些貢獻。”




姜蕪慘笑:“爹,是我願意走丟的嗎?在我很小的時候,是我願意被人販子拐走嗎?沒看顧好我的人是你們,事後草草尋找就離開的人是你們。拋棄我的人是你,十年不聞不問的人是你,要我長大後就瞬間變成你希望中的貴女的人也是你。我非石木,我非草芥,為什麼要這樣待我?




“既然這麼不喜歡我,當年就不要留下我。既然只喜歡循循,就不要告訴世人說姜家有兩個女兒。既然這樣厭惡我,你和娘就不要生下我!”




張寂身子輕晃,靠牆支撐:是他帶姜蕪回來的。他不忍見孤女流離,他誤以為一切迴歸原位當是好事。是他害了阿蕪,也害了循循嗎?




姜明潮道:“事已至此,休要怨天尤人。”




姜蕪:“爹還想要我如二年前那樣,再‘死’一次嗎?”




張寂抬眸:二年前,姜蕪回到姜家不到半年的時間,他隱約聽過這位娘子尋死過一次。然而那是姜家的私密事,後來無人說起,張寂便以為自己聽了流言。




而今姜蕪這樣說,姜明潮臉色這樣難看……




張寂輕聲:“老師,二年前發生了什麼事?”




姜明潮深覺羞恥,何時被小輩連連逼問?他讓衛士把張寂轟走,又道:“把姜蕪帶走,所有尋短見的利器都拿走。她神志不清,半瘋半癲……”




神志不清,半瘋半癲。




姜蕪眼中那滴淚掉落,目中空茫,竟然釋然地笑了出聲。




見她這樣,姜明潮更是連連讓人帶她走,不要丟人。不曾親不曾愛,她是他人生中的一個汙點,他急於抹去這個汙點。




茫然四顧,孑孓獨行。姜蕪握著匕首的手發抖,她驀地用力,朝自己脖頸上重重紮下——




張寂:“阿蕪——”




張寂被衛士阻攔,他出刀甩開這些人,卻救援不得,眼看著那個梨花一樣纖柔的女孩兒第一次如此勇毅,卻是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