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睽睽 作品

第 53 章





姜循眼睛微亮,期待地看著懂她心意的玲瓏。




然而玲瓏說的卻是:“江世子當官啦!”




姜循:“……”




顏嬤嬤眨眼:誰是江世子?




姜循面無表情坐回去:“人家是世子,想當官不是輕而易舉,這有什麼好彙報的。”




但她坐了一會兒,仍然忍不住側過臉:“什麼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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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夫人喪禮這七日,天一直未晴。從瓊林宴那日開始,世人都說,這是老天為姜夫人哀痛。




江鷺自是不信這些無稽之談。




他收到姜夫人亡故的消息時,才明白姜循那日為何那樣失魂。他暗自揣測她和養母情誼甚好,可這種猜測,總是哪裡透著不對勁。




江鷺暫時理不清這種古怪,便也不去多想。他應該和東京的那些世家男女一同,去弔唁姜夫人。江鷺遲遲不去,是因——他不知如何面對姜循。




開弓沒有回頭箭。除非他再不見她,他當鴕鳥……可江鷺已經明白,身在東京,他不可能不見姜循。只要見到她,他便回頭無路。




慾念在心中翻騰,他無數次生出衝動。




可他身不只是他身,他還有涼城的英靈們等著。他既不知姜循的立場,又怕自己的事連累到她。




他的不甘與後悔皆不能只由他。他日日夜夜思念的,除了她,還有涼城。他不能辜負那些英靈,他不能放任涼城那些無路可走的百姓始終流離失所……




情愛與責任在心中日夜反覆,江鷺幾乎日日睜眼到天亮,滿心煎熬。




他此時懷念起曾經




的阿寧——他倒並非懷念姜循乖巧柔弱的樣子,他懷念阿寧無父無母的身份。她若身無牽掛心無野望,他便是壓抑自己被騙多年的不甘,走了回頭路……只要他自己能接受,旁人又能說什麼呢?




江鷺不知如何再見姜循,卻可以先去做自己在意的事。




譬如——查那城西醫館的“神仙醉()”。




江鷺追著那線索查胡商,又有手下內外配合,他忙碌數日,最終查到了結果——城西醫館確實向胡商買了神仙醉?()”,胡商的“神仙醉”來自甘州。但是線索查到甘州後,又再折回了東京。




多重線索交錯,“神仙醉”的真正東家,浮出了水面——賀家。




那個救阿婭的賀家,那個棄商從文的賀家,那個剛做了戶部郎中的賀明賀郎君的主家。




而查到賀家,賀家只說是以前從商時的舊藥,自家早已不賣。畢竟如今賀明在朝為官,賀家怎可能碰這種東西?




賀家的說法有道理,事情重入僵局。




江鷺向皇帝寫摺子,直訴此藥之害,請皇帝下旨燒燬。




皇帝生了興趣,當即給了江鷺一個“提點皇城司”的官位,讓江鷺自己帶人去封查。皇城司不受三衙轄制,執掌宮禁、周廬宿衛、刺探情報,乃是皇帝的私兵。




樞密院和中書省皆厭惡皇城司,而江鷺的“提點皇城司”,地位僅在“提舉皇城司”之下。




皇帝將江鷺推到了百官和太子的對立面。皇帝此舉,敲打太子和百官,乃是針對之前的彈劾醜聞。




江鷺一連數日忙碌於此,好在“神仙醉”在東京的售販有限,未造成可怕後果。江鷺又查東京外的情形,只要遇到“神仙醉”,各地官員可直燒燬,不必請示朝堂,耽誤時間。




江鷺這般跳出樞密院和中書省的行為,頗得百官不滿。江鷺不過是靠著自己的身份,在壓著那些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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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循這邊,自然也聽說了江世子最近的大手筆。




不得不說,江鷺鬧出的動靜,緩解了她的壓力——太子對江鷺的態度開始微妙,他整日拉著幕僚琢磨江世子到底是清正,還是得皇帝的授意在打壓自己。他已顧不上和姜循置氣。




而姜夫人下葬那一日,姜循見到了來弔唁的趙銘和。




趙銘和是一朝宰相,先前那彈劾百官,對他有影響,但不至於影響太大。趙銘和只在家中反省一月,朝廷便請他重新出山。他的代價,不過是折損了一些跟隨多年的臣子,還有一些並不被他看在眼中的俸祿。




茫茫細雨,趙銘和撐著傘,與姜循立在草棚下,看不遠方姜太傅和人哀傷寒暄。




趙銘和淡聲:“朝臣都說,你建議抄封百官。你身後是你爹,是太子……這要麼是太子捨車保帥的無奈之舉,要麼是姜太傅要將這些與他政見不合的臣子全都趕走。你爹行事一向隱晦,這像你爹的手段。但我私心以為,姜太傅不喜歡這種大開大合的手段,他喜歡在所有人無法察覺時推翻一切的手段。這種法子,更像是直接出自你的手。”




()姜循垂眸:“趙公,我只是一介女流,不該插手政務的。”




趙銘和兩鬢斑白,聞言哂笑:“該不該插手,你插手的都不少了。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你爹和太子是沒想到你有這種野心,待他們反應過來,姜娘子,你的下場不會好。”




姜循柔聲:“聽起來,趙公要做那等告狀的小人了?”




趙銘和淡聲:“你們太子黨的事,我巴不得你們狗咬狗,我豈會多事?我今日在這裡,不過是看著你從小長大,覺得你也不容易,告誡你幾分罷了——莫以為天下人都是傻子。我大魏江山,功在千古,容不得你這樣的禍害。”




姜循唇角泛起一抹冰涼的笑。




她轉頭凝望趙銘和,微笑:“看起來趙公光明磊落,為了大魏鞠躬盡瘁,身上無一不可說之事。可這時日還長著——趙公你有私心,你有私心你便攔不住我。




“這天下之大,誰主沉浮,還未可知!”




趙銘和:“誰主沉浮?!”




姜循:“趙公讓讓我,要我主一主,又怎樣?”




趙銘和目光幽冷地盯著她,似想從姜循的面上,看出她是在挑撥,還是僅僅玩笑。趙銘和先前只將姜循當小輩看,他來告誡時,心中難說沒有輕視。而今——




姜循撐著黑傘,垂眼噙笑,從他身邊走過。姜循眼皮掀開望他,這樣的幽黑詭譎,惡念橫生……




姜循俯眼戲謔:“趙公別和我玩啊。你的敵人是太子,是我爹……你們玩你們的口誅筆伐,我玩我的胭脂水粉。誰主沉浮……再慢慢看啊。”




趙銘和胸口如被重錘擊中,趔趄後退兩步。他正要重新審視姜循,將這姜家女當做一勁敵來看待。卻見那撐傘美人繞過他,不知看到了什麼,整個人神情鬆弛,露出了少女的歡喜之色。




趙銘和看過去:……來人不是他以為的太子,而是江鷺江世子。




趙銘和以為自己眼花,他再看姜循,卻見姜循重新面色平平,代姜太傅去迎接客人。姜循不見一絲不妥言行,趙銘和心生異常,只暗自記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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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循終於見到了江鷺。




自然,姜夫人下葬的最後一日,江鷺只要還在東京,都不應不遵循貴族世家間的禮數。姜太傅見到世子前來,勉強壓住哀痛,過來說話。




姜循便撐著傘,陪她爹一同。




江鷺應對如常,既不過分熱絡,也不透露自己對姜太傅的懷疑。他還做出哀傷模樣,和姜太傅說了幾句夫人,諸如“早就應拜見夫人”“夫人懿行世人皆贊”。




姜循似笑非笑。




江鷺耳尖生熱。




姜太傅扭頭,便看到了姜循那副模樣,登時怒火上湧——夫人病逝,姜循不如何悲痛也罷,如今這種神色,讓他人做何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