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狂瀾

此時此刻，在對方篤定的語氣前，邵定岐只覺得自己就像是個初出茅廬的新兵，在第一次上戰場時手足無措，連劍都不知道怎麼揮了。他只能本能地跟著帶隊的老兵，盲目地聽從對方的一切指揮。

當他意識過來自己做了什麼時，瞳孔緊縮。

他，和他身後的人，一同將兩人掀下了城牆。

恍惚間，他似乎聽到一聲蒼老而沙啞的笑，卻有種直抒胸臆的暢快。

邵定岐也不知這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但此刻絕無時間令他多想。邵定岐只得立即收斂住情緒，而後大聲喝道：“給我準備滾木落石！即將正面接敵！”

*

京城的城牆真高啊！

這也使得下落的過程顯得格外漫長，足以讓此時此刻頭腦分外清醒的胡重山在這段最後的旅途中，回憶起很多東西。

他不識一字，更不想聽那些讀書人口中大而空泛的道理。

什麼國家？

什麼天下？

什麼皇帝？

什麼王侯？

他統統不在乎！

這些冠冕堂皇的東西，能比得上一壺濁酒嗎？

喝酒可以解憂，可以一遍遍在夢中看到那些自己絕無可能在清醒時再次見到的家人。

或許當他還年輕時，他也能和所有胸懷大志的同齡人一樣，能夠對這些與他幾乎沒多大幹系的話題侃侃而談。

但現在，他再也聽不懂了。

已經失去了所有親人的他，早就對這些過於遙遠的詞彙提不起一絲興致了。

胡重山只是知道，謝天謝地，自己終於找到機會報仇了。

為他連一句遺言都不曾留下的小孫子，還有那麼多懵懵懂懂之間踏上征程，從此，再也無法回到家的年輕人。

更何況對面這人一看就是一條貴命，比起他這條早就走到頭了的賤命，不知道要值錢多少倍！

看看！

這一換一，多值啊！

兩個人一起從城頭滾落，在地心引力和墜落角度的共同作用下，他們不時磕磕絆絆地砸在雲梯上，令其中一些攀到一半的剌戎人因踩不穩梯階而一同向下墜去。

半空中，胡重山翕動著嘴唇，用沒有任何人聽得到的聲音低低地念出了一個名字。

“小石頭，爺爺來了。”

直至最後一刻，他都未曾放鬆如鐵箍般緊緊扣住對方腰部的雙手。

*

同一天晚些時分，章魚終於明白什麼叫金汁了。

遠遠地看到那麼一大桶攢了好幾天的氣味嗆人的黃白之物被拖了過來，這種動物露出極度痛苦的表情。

“看吧，這就是你日前所好奇的金汁。的確感覺不怎麼好喝的樣子。”

說出此番話時，穆繇依舊面無表情，語氣也是公事公辦的平靜。但章魚敏銳地察覺到，對方此刻分明就是在開嘲諷。

而她根本來不及反駁，隨著滿滿一桶金汁被烈火煮沸，倒黴的章魚被燻得上吐下瀉前俯後仰，連眼淚都被擠出來了。

“嘔！嘔嘔嘔！”

過了一陣，五官格外敏感的章魚此時已經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她吐過一番後，有些脫力，正虛弱地伏跪在地上繼續幹嘔。

但一直到了此刻，這種動物依舊不忘顫顫巍巍地支起一隻手，給穆繇狠狠地比了個充滿惡意的中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