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龍者誰 作品

第四十三章 累卵

馬兒吃痛揚起蹄子向南方跑去,不消片刻,一人一馬的身影消失在道路盡頭飛揚的塵土中。

或許今日之後,此人將會成為盧山關守軍中僅存的唯一一個活人,若是將來有辨認此地眾多屍骨身份之類的活計定然少不了他。

畢竟若是按照剌戎人一貫的喜好,當城破之時,這一城中不會有任何身高高於車輪的人能繼續活下去。

至於像盧山關這種選擇了負隅頑抗的關卡,今日之後,但凡這地還有一個活著的能喘氣的會動彈的大昭人,都屬於是剌戎文化建設層面的嚴重失職。

塔樓上,一位身披棉甲的弓手默默收回目送傳令兵遠去的目光。

他名為耿孟。作為此地僅剩的幾位十夫長之一,耿孟對每一個人的面龐都一清二楚。那位遠去的傳令兵是他的袍澤,也是他某種意義上血脈相連的兄弟。

耿孟面容英朗,堅毅的唇緊緊抿成一條縫,可其眼中卻仍未褪去少年獨有的清澈。

他看向逐漸逼近的剌戎大軍,沉默地拉開手中的長弓,羽箭激射而出。

相隔遙遙,但他的每一擊都精確地能帶走一條狄人的性命。

只是這遠遠不夠,南下的剌戎軍隊鋪天蓋地,整個軍陣前行時的步履幾乎足以撼動群山。故這一柄長弓所能夠起到的作用,不過杯水車薪。

然而耿孟還是抬起弓。

一箭,又一箭。

箭箭直指剌戎那群衝鋒在前的騎兵的咽喉,這出眾的準頭很是減緩了剌戎人前進的勢頭,但對面的敵人還是太多了。

耿孟本是山中獵戶,若非種種機緣巧合的疊加,或許今日的他仍在莽莽群山中孤身一人過著自給自足的單純日子。

不過現在說這些也沒有意義了。

剌戎騎兵的前鋒此刻已抵達城下羽箭無法瞄準的死角處。

黑色的煙與塵相繼升騰而起,令他無法將發生在腳下的戰況看的清楚。

沒一會功夫,當耿孟又一次伸手向後腰的箭囊摸去時,它已經完全空了。

這位十夫長嘆了口氣,他剛想開口問問依然站在自己身邊並肩而立的同袍們,看看他們有沒有多餘的箭可以勻給他。

但同一時刻,一個受傷的士兵跌跌撞撞地踩著吱呀作響的臺階跑了上來,“剌戎人已經攀至城頭,盛大人的左眼中箭無力再戰,現由監軍宦官趙吉利負責指揮。”

“……”

不等他開口,來自剌戎的密集箭雨幾乎在一瞬間便覆蓋了整座塔樓。

與他並肩而立的士兵們幾乎都在這一輪箭雨中倒下,唯有他斜斜地倚在柱子後,才勉力支撐下來。

耿孟強撐著鋪天蓋地的眩暈感隨手從地上拾起一柄長劍,粗暴地削去了身上還在顫抖的幾根箭桿,止不住的鮮血淅淅瀝瀝地滴落在地。

塔樓上原本插著的一面大昭旌旗,但此刻旗杆在上一輪的箭雨被射斷,整張旗面無力地垂在他眼前。已有數個人的鮮血飛濺到這面旗幟上,不分彼此地交織在一塊。

沒等耿孟讓自己緩一緩,他突然意識到,原本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語言已經逐漸消失殆盡,他只能從下方的喧囂中聽到剌戎嘰哩哇啦的鳥語。

顯然,城頭已然易主。

接下來,剌戎士兵定然會試圖奪取這座高塔。

*

耿孟孤身一人守在了狹窄的樓梯口,向前揮劍,依次擊退每一個試圖上來的剌戎人。

即使這柄劍斷了,他也還有刀。

哪怕刀斷了,他也有拳頭和有牙齒,甚至還有一條微不足道的性命。

失血使得他的視線模糊渾身發冷,他幾乎難以感受到自己的動作,因而揮舞刀的姿態逐漸變得毫無章法。

他只是機械而麻木地向前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