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婼 作品

第 209 章 209


                 說完這些,老人便退出去,想找一些藥暫時壓制毒性。

  等他把門帶上,寧巒山靠在墊子,望著微微透光的窗扇發呆,許久後,從裡衣夾層裡拿出一隻小錦囊,解開上面的繫帶,取出一枚水色澄碧的私印,他用力握了握,收回去,過了會,又拿出來,如此反覆。

  不知是不是毒藥的影響,他的思緒開始不受控制飄散,有時眼前閃過江陵的人和事,有時想起白雀的臉,有時小時候的一點一滴又湧上心頭。

  他怎麼就這麼傻,當時闞姨將它和一枚平安符一起交給他,他還以為兩者同出一人,都是闞姨送的,如今才知道,原來贈者另有其人。

  但捫心自問,若他知道是司馬休之送的,大概幾年前就扔在拏雲臺,也不會隨身攜帶。

  兜兜轉轉,都是命運。

  ——“我沒能陪著他長大,是我的虧欠,他隨劉裕征討燕國,重新獲封東武君,組建風騎,雖未行冠禮,但已有大丈夫之姿,這枚印是我送他的禮物,他長大成人,總要有自己的私印。”

  寧巒山閉上眼睛,將握在手中的玉印向榻邊擊去,印鑑中空,一分為二,落出世間唯一一顆能起死回生的天香九轉丹。

  老僕人從司馬休之生前留下的藥房裡翻出一些妙藥,當他抱著那些瓶瓶罐罐走到門前時,正撞見寧巒山將斷成兩截的印章攏起來收回錦囊中,他腳步一跌,顫巍巍往裡走,腳下發軟,幾乎要撲到榻上。

  寧巒山伸手扶了他一把,他翻手掐住對方的手腕,脈搏有力,攻心的毒竟已解。

  “你,你……”

  “怎麼會,難道……你是……”

  寧巒山仍很虛弱,並不想開口說話,只抽回手,拍了拍榻邊的空位,老僕人眼含熱淚,一邊抬手擦拭,一邊坐了下來,關切地問:“您需要什麼,知會老奴一聲。”

  他搖搖頭,一聲不吭。

  老人似難耐這沉默與死寂,又無法再像剛才那樣,心無芥蒂地幫司馬休之說好話,只能談起一些瑣碎的事情,可他的心還是向著兩人,繞來繞去又繞了回去:“……主公彌留之際,總是念叨著——‘這司馬家和劉裕最終必定會一戰,他該怎麼辦啊,他以後該怎麼辦啊。’”

  “孩子,你……”

  “我乏了。”寧巒山打斷他,轉身臥下,背對著門和光,老人只能把到嘴邊的話嚥下去,轉身出門。

  寧巒山默數著腳步遠去,閉著眼睛躺了不到三息,開始不停翻身。

  剛才從老人口中,他得知司馬休之離開秦國後,在前往魏國的路上就已經病重,快車快馬行至平城,請了無數的大夫,依然藥石無靈,這宅子是魏王欽賜翻新過,沒什麼家的氣息,為了便於醫治,當時司馬休之被安置在了離藥房最近的房間,而就在今夜,老僕將他從水渠中撈出來後,發現他身重劇毒,為了及時醫治,也將他放在了這間房。

  也就是說,這裡是他父親生前居住的房間,不知道怎地,知道這一層關係後,他心裡十分浮躁,無法靜心安臥。

  他在榻上翻來覆去,像個狂躁症患者,把被子掀了出去。

  這一踹不要緊,他卻發現榻間的縫隙裡支出不同尋常的淺色一角,按理說木榻為榫卯結構,不該有這樣不規則的凸起,於是他乾脆爬起身,把褥子也掀開,又拉開墊板,最後從夾層裡取出一封被壓折了的信。

  那是一封一直沒有寄出去的信。

  ——“吾兒文善親啟。”

  和那封曹始音收到的遺書不同,那一封字跡工整,用詞簡明扼要,也沒有貼心話,都是些諸如遺物處理、遺體處理等公事公辦的交代,全然不如這一封,這封信字跡潦草,信紙上還有抹花的墨漬和血漬,能看得出確實出自司馬休之之手,不過他寫這封信的時候,恐怕已病入膏肓。

  反過來想,若他沒有病入膏肓,恐怕也不會艱難起身,寫下心裡真實所想。

  “義熙元年,安帝復位,聽說你還活著,為父喜極而泣。”

  “義熙二年六月,我去潁川見你,你閉門不出,後離開江左雲遊,可是為父所為令你苦惱,之後數年,便不敢再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