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換盞 作品

第17章 雪國

 那天后來也沒有人過來詢問,路過的男人會瞄上幾眼。但他們對祝留的興趣明顯遠大於對畫作的興趣,更準確地說,他們對祝留的姿色的興趣明顯遠大於對祝留的技藝的興趣。

 祝留承受著路人的目光,想起那天早上項逢的話,突然覺得他是對的。就算她嘗試,除了徒增落拓,又有什麼價值呢?《雪國》裡的駒子連名字都是虛無的,她認真地讀書、勤奮地練琴,甚至是為行將就木的行男治病。她那麼努力地掙扎,像一隻在潔白的繭裡翕動的蠶,可是這一切對於寂寥鄉村裡的藝妓有什麼意義呢?

 祝留十六歲的時候就想過這個問題,那是個冬晨,空中飄著細雪。她用畫筆畫著她心中的雪國,她不覺得汙穢,也不覺得聖潔,只覺得乾淨,沒什麼因由的乾淨。

 畫完後祝留呆呆地看著自己的畫,突然就明白了,生命的過程就在於這徒勞的掙扎,哪怕最終死在繭裡,至少它努力過。

 那時陳辰走進來,穿著奶白色毛衣和灰色休閒褲,他看著她的畫喝了口藍山。就在祝留以為他不會再說什麼的時候,她聽到了他的聲音,“是啊,哪怕還是在原點,至少走過了一個圓。”

 祝留轉過頭,陳辰衝著她笑了笑,“藝術不就是這樣嗎?”

 祝留看著他,也笑了。

 此刻已是日暮時分,天邊的紅霞燒透祝留的面頰,皮膚上極細小的絨毛讓人想起初綻的花萼。她起身,收拾好還沒有機會粘上素描紙的5B鉛筆。

 道別後祝留不知怎的又回頭看了一眼,女人的紅色高跟鞋沾了塊泥土,細瞧發現是漆皮蹭掉了。祝留垂下眼,安靜地離開了。

 回學校的路上,兩個十四五歲的小女孩兒揹著畫夾聊天,其中一個女孩兒取出畫夾裡面的畫,給另一個女孩看,一陣風吹過,畫夾裡的另一張畫向祝留飄了出去。祝留快跑幾步,彎腰撿了回來。

 “你讓我說你什麼好?”

 “姐姐,是您自己沒看好您的大作。”

 “我那不是為了給你展示嗎?”

 “你留著給老師展示吧。哦,要不是人家這位仙女,老師都沒機會看到了。”

 兩個小姑娘你一句我一句地絆著嘴,祝留看著她們,眼裡滿是羨慕。她的這個年紀所有的課餘時間都泡在畫室裡,也只有在畫室裡她才覺得自在。她沒有這樣什麼話都能說的朋友,也沒有這份耀眼的明豔。

 “你們是要去學畫畫嗎?”一向不喜歡與人攀談的祝留竟主動開口,眼睛裡氤氳著溫柔的笑意。記得翁達傑的小說裡有這樣一句話“獻給陌生的不知名者的溫柔是獻給自己的溫柔”,那個時候不覺得,隔著人生的無奈與失落,回頭看,才知道竟有那麼多入骨溫柔,欲獻無門。

 那個時候的祝留永遠都伶仃地坐在畫室裡,大把大把的時間像水一樣流逝,藝術這種東西歸根結底是悲劇化的,痛苦就像養料,哀慼寂寞皆為助力。

 兩人點點頭,“我們去學丙烯”。

 祝留的眼神有些飄忽,想起了曾經的自己,微微笑了笑說:“啊,真好,好好學,如果喜歡就別放棄。”

 一個女孩兒拿出一張宣傳彩頁,“姐姐你學到哪裡了?可以來這裡學哦,我叫林琳,提我可以打折哦。”

 另一個女孩兒撇撇嘴說:“切,提你老師是給你打八折。”

 然後兩小隻又開始嘰嘰喳喳地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