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蘭竹 作品

第 104 章 血親仇高於一切

竇夫人離開時,腳步都是飄著的。




她藉口受了涼,早早睡下。




竇夫人本以為自己會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沒想到剛沾枕頭就入睡了。




睡著後,她做了一個已經十幾年未做過的夢。




夢中的她趴在舅父的懷裡。舅父的話她聽不太清楚,但她笑得很開心。




舅父起身,牽著她的手邁過高高的門檻,走出寬廣的宮殿大門。




父親母親正在門外迎接她。




兄長從父親母親身後跳出來,嚇了她一跳。




父親挽起衣袖,握緊拳頭,氣勢洶洶地捶兄長的頭。




兄長抱頭鼠竄,一邊逃跑一邊回頭對她做鬼臉。




小小的自己跳著拍掌笑,好似在為兄長鼓勁。




母親俯身為她理了理衣服,又轉頭和舅父笑著說了幾句話。




然後兄長被父親押了回來,自己牽著母親的手,轉身向舅父告別。




“等舅父親征回來,就有空為你尋個好夫婿了。”




“唉?我女兒年紀還小,尋夫婿的事還早。再說了,為女兒尋夫婿是我身為父親的責任。”




“朕的命令,現在這責任是朕的了。”




“陛下,你不能這樣!夫人,你勸勸陛下!”




“噗……都行,都行。可以先尋著,晚點再出門。我的女兒這麼好,不能太早去別人家,我心疼,至少留到十七八歲再出閣。”




“夫人所言極是。”




“朕也這麼想。”




小小的自己羞紅了臉,雙手捂著臉不願說話。




竇夫人的意識與小小的自己抽離。她冷眼看著這一幕,居然連眼淚都沒有落下。




她記起這一幕是自己與舅父最後一次見面。




舅父即將御駕出征,所以把養在宮中的自己送回母親手中。




她目送意氣風發的舅父率領大軍離去,誰知道這一別竟然是永別。




表兄的皇帝做得很差很差,她早就料到了舅父家的皇位會岌岌可危。




她唯一沒有料到的是,楊堅居然不顧舅父對他的恩情,將舅父家族中無論近親遠親所有男丁全部斬殺殆盡。




竇夫人從小在宮廷生活。她明白皇權爭鬥的殘酷。




表兄的荒誕讓他丟掉了皇位。楊堅篡位自立,這是沒辦法的事。




楊堅要殺掉舅父的子嗣,也是沒辦法的事。




她憤怒悲傷,卻也難以說楊堅的不是。




但她萬萬沒想到,舅父家族所有男丁都難逃厄運。




這有必要嗎?




楊堅連陳朝等他國皇子都能養在宮中,給舅父留一兩支遠方支脈,並不會威脅他的皇位。




這是他皇位來的太容易,心虛吧?




竇夫人只能這麼想。




那時她最害怕的是父母過度的緊張。




無論是哪朝哪代的更替,禍都不及已經出嫁的女眷。何況楊堅是篡位,朝中權




力基本沒有更替。竇家曾經是北周的支柱勳貴之一,現在也是大隋的支柱勳貴之一。




亂世朝代更替很頻繁,父親也是跨越幾朝的老臣。只要旗幟鮮明的站在皇帝對立面上,改朝換代後,皇帝一般不會清算前朝老臣。




所以竇夫人本以為,父母只是憂慮過度。




整個竇家都選擇了楊堅,他們一家又有什麼本事威脅楊堅的統治?父親母親在楊堅篡位時也只是明哲保身,沒有做過反對楊堅的事。所以楊堅應該頂多只會冷落他們而已。




父母早早讓她出嫁,竇夫人滿心不捨,但也沒想到她的未來會有多差。




而後父親官職高升,兄長也被委以重任外放為官,竇夫人真的以為一家人就這麼熬過來了。




雖然她心裡記著舅父的仇恨,但也只能記著。自己一家人更重要。




一家人……她的父母,她的舅母,全部都在開皇二年這一年間先後辭世。襲爵的兄長竇招賢也隨即英年早逝,連子嗣都沒留下。




她其餘兩個兄長竇照和竇文殊,早在隋代北周前已經逝世。轉瞬之間,她就變成了無父無母無兄弟的孤女。




所有人都說這是碰巧。




所有人都這麼說。




夫家這麼說,竇家這麼說,全天下的人都這麼說。




連家中她最信任的醫師也這麼說,父母只是病逝,兄長也是病逝。




或許是真的碰巧吧。




或許真的只是碰巧吧。




碰巧,碰巧,碰巧……碰巧碰巧碰巧碰巧碰巧……真的只是碰巧。




竇夫人戴上面具,遮住了流淚的臉。




只是碰巧。




她的親人碰巧在自己剛出嫁不久,碰巧在楊堅篡位剛篡位不久全部去世。




她沒有仇恨。她只是福薄。




竇夫人從夢中驚醒。




她摸了一下臉,居然做這樣的夢也沒有流淚。




竇夫人起床時,僕人告訴她,唐國公擔心打擾她休息,所以去了別處下榻。




她鬆了一口氣,披著衣服起身,提著燈籠去了庫房。




庫房中的嫁妝不僅是嫁妝。在父母去世後,兄長離世後,因兄長沒有子嗣,兄長病逝前留下遺言,將所有財產都贈與自己。




楊堅在這方面做得很“仁慈大度”,沒有插手臣子的家產分配。他一直是這樣一副敦厚的長者姿態,舅父才很信任看重他。




家中東西很多,為避免別人眼紅,竇夫人將家中能變賣的都變賣了,只留下了一些家人的墨跡作為念想。




但她出嫁這麼多年,來看這些墨跡的時間寥寥無幾。近十幾年來,更是一次都沒有。




竇夫人攤開一卷畫。




畫不怎麼樣。父親的畫真的不怎麼樣。




畫中有母親的題詩,有兄長的印章,還有舅父那稍顯浮誇的誇讚。




舅父這麼誇了,父親就信了他的畫真的很好,所以對這幅“代表作”很是寶貝。




竇夫人摸著已




經泛黃的紙卷,嘴角上翹想笑一笑,嘴角扯了扯卻笑不出來。




她哭不出來,也笑不出來。




庫房裡只有竇夫人一人,其他人都被她安排在了門外,所以她可以自言自語。




“天下啊……如果他們爭奪的不僅僅是唐國公,那麼兄弟鬩牆就難免了。”竇夫人自言自語,“不僅是兄弟鬩牆,還是不死不休。”




竇夫人睡了一覺起來,恢復了理智思考。




她立刻猜到了那個慘絕的未來。




但不知道為何,她嘴裡說著擔心害怕,心裡卻毫無波瀾。




竇夫人合上畫卷,雙手捂住臉,眼淚終於從指縫中溢出。




“原來我不是一個好母親。”




原來只要能報仇,她,夫君,兒子……一切的一切,她都可以放在報仇之後。




好想報仇啊。




耶耶,娘娘,阿兄,舅舅……我想報仇。




二郎三郎要為你們報仇了。




我能報仇了。




我能報仇了!




竇夫人放下雙手,眼淚仍舊從眼角不斷低落,但嘴角卻翹得很高。




開心和傷心混雜在一起的表情,是那麼扭曲。




……




李玄霸感覺母親變了一些,但好像又是錯覺。




母親還是對所有人都那麼慈祥,將唐國公里的事處理得井井有條。




她仍舊對所有孩子一視同仁。若有差別,大概是對李智雲更親近了一些。




是錯覺嗎?李玄霸撓頭。




很快,李玄霸就沒法在意這些細微的不協調了。因為他哥回來了。




李世民氣勢洶洶回來,嚇得出門迎接的李玄霸轉身就跑。




李淵茫然,他對李建成道:“大德跑什麼?”




李建成也很茫然:“不知道啊。”




只有竇夫人在捂嘴笑,輕聲嘆了句“活該”。




李世民見李玄霸轉身就跑,從馬背上翻身下來,大喊一聲:“父親母親大兄小五你們稍等,我先去把阿玄揍一頓!”




李淵阻攔不及,看著二兒子一個貓腰從自己手臂下鑽過去,朝著三兒子追去。




李淵喊道:“大雄!你做什麼!大德身體不好,不能這麼跑!哎!”




他趕緊追上去。




李建成撓頭。




這個動作倒讓他很像是李世民和李玄霸的兄長了。




“母親,大雄這是什麼了?”李建成不解。




竇夫人忍住笑,道:“大概是知道三郎又病了一場,生氣三郎不照顧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