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扇貓 作品

第40章





料理乾淨後,他把她抱到矮榻上,喚來竹鳶:“娘子不慎打翻茶水。”




竹鳶單純,不疑有他。




只是餘光看到阿姒和晏書珩時,總覺得兩人之間的氣氛很是古怪。




女郎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




郎君也是,神色從容,看向女郎的眼神一如既往地溫柔。只是神情有些恍惚,亦時不時盯向自己掌心。




小丫頭一頭霧水。




幾經折騰下來,阿姒雖未出半分力,卻像是被抽筋去骨般。她躺在換上新被褥的榻上,很快便睡去了。




晏書珩拉上紗帳,囑咐竹鳶鄭嬸:“我要回趟主宅,多陪著她在園中走走,但別出園子。但切記,言多必失。”




他說罷走出小園,來到主院。




和小院的簡樸雅緻不同,主院很是寬敞,連廊下的紅漆廊柱亦透著一派貴氣,一邁入這院中,青年周身溫潤親和的氣度便被這峻宇雕牆削弱幾分。




人也透著不可靠近的疏離。




早有一位年邁的僕婦候在院中欣然道:“長公子從魏興回來了!”




晏書珩含笑點頭,溫




()聲問:“數月過去,方嫗風溼可有見好?”




方嫗是已故的晏老夫人撥來照顧長孫的,自晏書珩幾歲起便在旁照料,主僕二人關係甚好,見小主子還記得自己的風溼,雙眼笑得眯成一條縫:“長公子走前替老奴尋來的那藥方甚妙!這幾個月裡,每逢下雨,奴這老腰不曾痛過!”




她提起下雨,晏書珩倏然想到阿姒說過她腰上傷口每逢雨日便會癢。




他微微愣了下,破霧從外面近來:“長公子,馬車已備好。”




方嫗很快反應過來:“老奴服侍長公子更衣。”給晏書珩繫上冠帶時,老婦忍不住像往常一樣嘮叨,“長公子再有半年便已二十有二,老夫人在世時,總說老太爺這一支人丁稀少,兩位爺又早早去了,咱們這一房實在冷清,該添些人了。”




晏書珩嘴角噙著笑:“快了。”




方嫗知道他帶回一個女郎,還藏著掖著,此刻見他笑得如沐春風,身上還散著淡淡的清香,猜測他對那女郎是有些喜歡的:“長公子安置在院裡的人,老奴會替您瞞著,但按晏氏規矩,您得先娶正妻才能納妾,女兒家耽誤不得,得早做打算,給人姑娘家一個名分……”




如今他和阿姒的關係還差一些火候,她失憶背後的緣由複雜,不便細說。晏書珩只溫和地打斷:“方嫗放心,我知道孰輕孰重,那位女郎亦非尋常女子。”




方嫗便專心替晏書珩換衣。隨後晏書珩登上回晏府的馬車,穿雲和破霧騎著馬在前頭開路,少年竊竊私語:“不在建康時,我還敢喚一聲‘郎君’。但一回京,長公子和在外面時判若兩人,通身的威嚴和貴氣,我都不敢沒大沒小了。”




破霧不理會他,兀自看著前方。




馬車駛入銅陵街。




建康本沒有銅陵街,南渡的世家為了懷念舊日輝煌便照著洛陽復刻了這條街巷,這一帶住戶雖不多,但手中卻握著大半個南周的權柄。




下了馬車,守在門前的眾僕從紛紛恭謹地行禮:“長公子。”




青年一貫有禮,縱使對下人亦微微一頷首以示回應。




但他卻未立即進門。




眾僕從忍不住偷偷抬頭,只見長公子立在高大的朱門前,正抬頭凝著晏府的燙金牌匾,不知在想什麼。




入了府,晏老太爺身邊心腹上前,恭敬道:“長公子,老太爺在等您。”




晏書珩隨他到了書房。




矮几前坐著兩老者,其中身穿墨袍、雖年近花甲但依舊氣勢逼人的那位,便是如今晏氏族長,晏老太爺。




晏書珩走到几案前,不疾不徐地行了禮:“孫兒見過祖父、見過叔祖。”




晏老太爺掀起眼皮,老人雖上了年紀但目光清明有神:“回了?”




不似已故祖母那般慈祥可親,晏老太爺性情冷峻,祖孫二人關係更像是上下級。落座後,祖孫一時無話,在旁的另一老者呵呵笑道:“孫子還是別家的好!年輕有為不說,還如此恭敬孝順,瞧這一套禮節!不像我家那些個咋咋呼呼的!”




晏老太爺聲音低沉:“面是背非罷了,年輕人翅膀硬了,如何不想著高飛?光是這一趟前去魏興守城,途中就不知瞞著老頭子我做了多少荒唐風流事。”




“年輕人荒唐些,那叫‘風流快活’!老了再荒唐,那就是‘為老不尊’嘍!”




那老者笑呵呵道。




晏書珩亦是溫文一笑,祖父從不干涉晚輩的私事,這話其實是在藉著說他風流荒唐,暗指他陽奉陰違,在外瞞著家族私下所籌謀的那些事。




但晏書珩並不放在心上,端坐一旁,面上依舊掛著溫和的笑。




誰讓他的確是陽奉陰違。




過問幾句後,晏老爺子揮了揮手:“回吧,記得去拜見你母親。”




晏書珩恭謹應是:“孫兒知道。”




祖父的書房中燃著炭火,他出來時,身上帶著殘存熱氣。




但沒走幾步,便被冷風吹散。




行走在長長廊道上,兩側廊柱高大華麗,氣勢壓人。青年心想:如今的晏氏一族和書房裡那盆燒得通紅的炭火併無不同。看似炙手可熱,實則炭塊已燃過了極盛之時,過不了多久表面就會覆上一層灰,隨即慢慢黯淡,燒成灰燼。若想延續紅火之勢,唯有不斷往爐中添上新炭,他在上庸所謀之事,目的便是如此。




晏宅佔地頗廣,分為東西兩處,以一座幽深的園子隔開。




思忖間,已到大房。




晏氏嫡系兩房劃分並非按照晏書珩父輩的排序,而是再往上一輩。




晏老太爺有個兄長,本是晏氏上一任的族長,英年早逝後族長之位交由晏老太爺接任。晏老太爺兄長那一脈,便是晏氏大房,老太爺這脈則是二房。




大房幾位堂叔膝下子嗣眾多,除去晏二郎晏少沅,其餘都資質平平。




而晏老太爺膝下倒出了幾個資質頗佳的,晏書珩的父親晏安生前曾官居二品,而叔父晏時更是年少成名,後來還因和殷犁以少勝多趕走入侵雍州的胡人而名聲大振,可惜卻在那一戰後病逝。




晏書珩依次拜見過幾位叔伯,眾人雖心思各異,面上卻都和和氣氣的。




出來時遇到幾位族妹,其中便有數月前才與陳九郎定親的晏七娘。




陳氏九郎。




是那個險些和阿姒定親的少年郎。




晏書珩目光稍深,唇角輕勾。




他朝七娘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