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酒 作品

第六十一章 李長安

“哐!”

一個陶碗猛地砸在桌邊。

兩食客當即一驚,便要發怒。

卻見旁邊一大桌子對自個兒怒目而視,瞧著身上未洗淨的煙塵,便曉得撞見了正主,又瞧著人多勢眾,不敢多話,灰溜溜走了。

經過這麼一茬,大家夥兒也沒了吃飯的興致,匆匆填了肚子,趕回了富貴坊。

…………

富貴坊燃燒了大半夜。

直到拂曉,短短一陣小雨,壓滅了漸頹的火勢。

這場火來得快,去得也快,留給人們一個冒著殘煙的廢墟以及滿地的屍骸。

褐衣幫組織了幾隊人手收斂遺體,可這對偌大的富貴坊而言,不過杯水車薪,更何況還有幸存者們——

一個女人帶著兩個孩子回到了燒成灰燼的家,孩子都很小,一個才斷奶,一個不過四五歲,懵懂無知,因著飢餓嚎啕大哭。

她的丈夫躺在原本是房門的位置,渾身焦黑,一隻手徒勞前伸,一隻手緊扼咽喉,他是被有毒的濃煙和滾燙的灰塵活活嗆死的。

女人木木看了他良久,然後牽著孩子繞過焦屍,從廢墟的角落扒出一口米缸。

裡面的米粒大多成了焦炭,又被雨水泡成了黑漿。她撈出勉強可食的部分,分給了兩個已經漸漸哭不出聲氣的孩子。

她自個兒默默回到了丈夫身邊,拖著他來到了廢墟一旁。

鄰居已經等候許久。

她把丈夫交給對方,對方則還以一具半大孩子的焦屍。

黃尾與秀才們看得不明所以,還以為是某種奇特的喪葬習俗。

李長安平靜地道出真相。

他們大多是新近安定下來的流民,對於飢餓,有足夠的警惕,也有足夠的經驗。

眾鬼一齊變色,或怒或驚或懼,可到了都化作一聲長嘆,偏過頭去,不忍再看。

把目光轉到四周的斷壁殘垣上,試圖尋到一些熟悉的痕跡,可以寥作安慰。

從城門到碼頭的這條街市,是富貴坊少有的合乎坊名的地界,各類商鋪酒店匯聚,招待著過往旅客,售賣南北雜貨、海內外奇珍。

隔著一條短巷的區域分佈著雜亂的工坊,漆匠、木匠、錫匠、箍桶的、搓麻繩的……李長安與黃尾藉著“家神”的名義往這裡塞了許多懷揣手藝的死人。

再遠一些,靠近碼頭的一大片是力工們的聚居地,他們在密集的窩棚之間,清理出小塊的空地。在不出工的日子,大姑娘小夥子們便在空地上表演家鄉的曲目。

而今,全成了灰燼。

唯有華翁邸店連著碼頭的一小片,或許因著應對及時,或許是別的原因,倖存了下來,在一片廢墟里分外扎眼。

倖存下來的人們大多安置在這裡,何五妹和老醫官也在此救治傷患。

華翁從不提及過去,但他生前,一定是個嫻熟的官僚。

災後種種被他安排得面面俱到、井井有條。

可大夥兒這番回來,卻遠遠聽著一陣喧囂與謾罵。

莫非有人鬧事?

大夥兒吃了一驚,趕緊過去,卻見災民們群情洶湧圍著幾輛馬車,華翁冷著臉立在邸店門口,手下的幫眾正在竭力維持場面。

城裡傳言,十三家出面召見了諸家商會,調撥了物資賑災。

眼前的車隊莫非就是?災民們可是見物資僧多肉少,所以發生了哄搶?

可細細一瞧,眾鬼都明白了並非如此,概因那車隊裡有一個萬萬不該出現的人。那人騎著高頭大馬,坦著兩膀刺青,正是“天不收”羅勇。

找旁人一問。

這廝混進了車隊,待華翁出面時,突然跳出來,藉著賑災的名義,恬不知恥又要來賺取地契。

“喪天良的狗賊!誰不曉得,就是你們放的火!”

謾罵聲洶湧如怒潮。

要不是褐衣幫攔著,要不是賑災的車隊,要不是天上盤旋的巡神,周遭的活人與死人早就一擁而上,將這廝撕個粉碎。

沒想。

“放你孃的屁!”這廝當真大膽,千夫所指仍是肆無忌憚,反口嗤笑,“我看是爾等咎由自取!”

此言一出,譬如火上澆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