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錘:以涅槃之名 作品

第204章 佩圖拉博,與他的姐姐

  她的瞳孔依舊靈動,但她當眼眸已經深深地下陷了,被埋沒在了明顯的皺紋之中,她的皮膚不再是純潔的雪白,而是一個被精心遮掩的淡黃,她的髮絲依舊一絲不苟地打理精妙,但依舊能被捕捉到幾根顛簸出來,未能掩蓋的蒼白。

  她不再是那個佩圖拉博記憶之中的美好。

  她老了。

  就在佩圖拉博離開了奧林匹亞的群山,追逐帝皇的意志,追逐他心中的宏偉未來的時候,就在這轉瞬即逝的二十七年裡,她老了,如同一個凡人一般,衰老了。

  她依舊靈動,依舊智慧,依舊能夠吐出理性之言,但她再也不是佩圖拉博心中那無垢的回憶了,當她成為現實中的一部分的時候,在佩圖拉博的心中,她就和世間萬物一樣,有了一種讓基因原體感到某種不屑的原罪。

  但儘管如此,當凱麗芬妮緩緩走來的時候,佩圖拉博還是言不由衷地吐出了那句話。

  “你沒有去找他們麼?你沒有去那些醫療區域?你沒有去做一次回春手術?還是他們不願意給你做這種手術?”

  基因原體的詰問接踵而至,而回答他的,是凱莉芬妮的微笑。

  “總有些人比較愚蠢,不肯接受某些外人看來千金難求的東西,比如說榮譽,比如說地位,又比如說人工而來的永恆青春。”

  “而我就是那些比較愚蠢的人之一,我認為,伴隨著生命與時間的本能,自然而然地老去,其實也沒什麼不好的,這也是人生的一種方式與選擇。”

  基因原體安靜了下來,他的怒火無聲無息地消失了,但是儘管如此,他依舊輕哼一聲,表達著自己的不滿與不屑。

  “等你老去,等你連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來的時候,等你只能看著那些人滿地亂跑的時候,你就會後悔現在的決定的,等到那個時候,也許你已經衰落到連最基礎的手術都做不了了。”

  “也許吧,也許那個時候我會後悔,但是現在我不會,我很享受這樣的狀態,享受歲月與時間給我的身體增添負擔,讓我不再依賴體能與衝動,而是越來越多的進行思考與想象。”

  “隨你吧!反正凡人的改變從來都是半途而廢的殘次品。”

  基因原體似乎處於一種相當奇怪的狀態,一種他身後的諸多子嗣都捉摸不透的狀態:他似乎有些生氣,粗重的喘著氣,表達著某種壓抑的不滿;但他似乎是又有一些高興,樂於進行一場沉穩的談話,而不是暴戾的呵斥。

  這兩種狀態同時存在於他的身上,彼此爭鬥,因為下一秒的對話與氣氛,而驟變不息。

  基因原體眨了眨眼睛,他似乎沉迷於觀察許久未見的親人,過了好一會兒,他的聲音才如同巨錘砸擊鋼鐵一般,沉悶,卻鏗鏘有力。

  “你不在奧林匹亞好好待著,來這裡做什麼?”

  “誰讓你來的,達美克斯?”

  “難道你就不能稱呼他為一聲父親麼?他撫養了你,很多年,為你尋找老師與同伴,並且期待著你的承認與親情。”

  “認清你的態度,凱莉芬妮,我的父親只有帝皇,人類之主,至於達美克斯,我的確在他的宮廷中待了幾年,但是我已經回報了他的教育,我給了他整個奧林匹亞,給了他至高的王冠,這還不夠麼?”

  “現在,你連一聲姐姐都不會叫了,還有你的饋贈,你的饋贈到底是什麼?把他困在名為帝國總督的位置上,看著那些泰拉官員掌握權力,再把奧林匹亞的大部分年輕人一代又一代地拉走,有去無回地投入到你的夢想之中麼?”

  “他的確是個殘暴不仁,心狠手辣的傢伙,佩圖拉博,但是唯獨你不應該這樣對他,你知道他為你做了什麼。”

  “你知道,他努力地想要當你的父親,那是他最努力的事業。”

  “夠了!”

  來自於奧林匹亞的區區三言兩語,便讓佩圖拉博發出了憤怒的一聲吼叫,原體的厲呵從他的喉嚨之中迸發而出,震得四周的凡人與阿斯塔特戰士不由得遍體生寒:除了凱莉芬妮,這位站得最近的驕傲人物,她雲淡風輕地直面著來自於佩圖拉博凡憤怒,就彷彿早有預料。

  “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弟弟,群星沒有讓你有所改觀,或者說,它甚至讓你的脾氣變得更差了,這並不是好事。”

  “如果你還記得我的性格,那你就應該更謙遜!”

  “還有,別叫我弟弟,叫我佩圖拉博,或者基因原體:這才是我現在的身份,這才是我在群星之間的位置與責任。”

  “這個身份給你帶來了什麼不同的地方麼,和奧林匹亞相比?”

  “……”

  基因原體沉默著,他閉上了眼睛,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從自己的嘴角輕輕地吐出了話語。

  “別激怒我,也別避開我提出的問題。”

  “你來這裡做什麼?”

  來自奧林匹亞的女士只是笑了笑,她似乎已經厭倦了在這空曠的停機場上交談,徒勞得忍受著砂石與冷風的洗禮。

  “難道帝國有專門的法律,來禁止奧林匹亞人去往虛空麼?難道我就不能離開庭院,去等待與拜訪我的一位朋友麼?”

  “我沒有任何假裝與你不期而遇的企劃,佩圖拉博,我之所以來到這個星系,是為了等待我的一個朋友,我們很久沒見了:然後,我就看到了你的戰士,在這個偏僻的世界上大興土木。”

  “你的……朋友?”

  鋼鐵之主的面容有些扭曲,他那與生俱來的智慧再一瞬間編理解了這句話,又串通起了他面前和他身後的一切,得出了一個有些荒誕不羈的真相。

  而這真相很快就被證實了。

  “是的,我的一位朋友。”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在那一天,一支千子軍團的艦隊路過了奧林匹亞,而我則正好在太空港附近散心:在那裡,我遇到了一位很有意思的女士,她年輕,善談,有著一雙青藍色的瞳孔,而我有著很多的話題與共同興趣,有那麼一瞬間,我甚至看到了你的影子。”

  “……”

  佩圖拉博粗重地呼吸著,他緊緊地抿住嘴角,雙眼瞪大,宛如一塊在巨大的暴力作用下,四分五裂的鋼鐵碎片。

  “我們並肩而行,一起談論政治與哲學,她真的很有趣,但可惜戰事緊急,她很快就跟隨著千子軍團的艦隊,離開了奧林匹亞,並一直沒有回來:所幸,我們擁有著彼此的聯繫方式,在這十多年裡,以筆友的身份,成為彼此的朋友。”

  “大概是在幾年前吧,她在信裡告訴我,她才發現,自己好像是一位基因原體:當然,我的確被這個消息嚇到了,好幾天才緩過來,不過這並沒有影響到我們的友誼,就像現在,我們終於又要見面了。”

  “如此看來,你和我的目的倒是一致的,佩圖拉博。”

  “所以,不請我進入你的偉大建築中坐坐?那裡應該能為我騰出一個房間,不至於讓我在寒風中繼續受凍吧?基因原體大人?”

  “……哼……”

  哪怕是以佩圖拉博的頭腦,也愣了一個最短暫的瞬間,來理解凱莉芬妮的話語,基因原體的面容似乎有了一絲扭曲,他輕哼出聲,沒有應和,也沒有反駁。

  最終,佩圖拉博轉過身來,走在了凱莉芬妮的前面,基因原體的漆黑麵容在鋼鐵勇士之中嚇出了一條道路,一路通向了那座只會被使用一次的宏偉殿堂。

  ——————

  佩圖拉博一路沒有停留,沒有猶豫,也沒有再說一句話,他操控著電梯,將自己和凱莉芬妮同時送到了殿堂的最高峰:低矮的灰色雲層盤踞在他們的腳下,醞釀著悶聲的雷暴,一同傳來的,還有鋼鐵勇士們在底下樓層裝修的聲音。

  佩圖拉博走到了陽臺上,他等了一會兒,直到凱莉芬妮也緩步地走了過來,他能聽到她的手指死死的抓住欄杆:這很正常,畢竟這裡距離地面數百米,足以喚醒凡人心中的任何恐懼。

  但克服了恐懼之後,放眼望去卻盡是壯麗的景色:巍峨的山脈與廣袤的荒漠宛如神明的玩笑,大大小小的螺旋斑紋組成了獨一無二的奇特風景,而點綴在其中的鋼鐵勇士們成群結隊,就像是遠古時代那致命的納米蜂群。

  眼前的一幕,甚至讓佩圖拉博想起了一些回憶:他想起了在奧林匹亞,他與凱莉芬妮所相處的一個片段,那個時候,她還是那個無暇的精靈,與他一同站在洛克斯宮廷的陽臺上,俯瞰著廣袤無垠的斯特拉託伊提斯平原,還有那些被他親手打造的戰爭機械,那個時候,他們總是相談甚歡,可以肆意談論遠古的傳說與新銳的科技,在那些戰爭機器所需要的碳氫化合物的蒸汽之中,他們可以暢想未來,暢想奧林匹亞統一後的盛景。

  那是……多久之前了?

  三十三年?還是三十四年?

  他竟有些記不清楚了。

  基因原體感慨著,隨後,他便聽到了來自於身邊的一聲嘆息,那嘆息來自於凱莉芬妮,是她戰勝了高度之後,對於眼前景象那不由自主地讚歎與臣服。

  直到這時,佩圖拉博才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

  他頓了頓,思考了一下自己都問題,然後儘可能地以最公事公辦的語氣,緩緩開口。

  “奧林匹亞怎麼樣了?”

  他問到。

  回答他的是一聲輕笑。

  “當然還是老樣子,一切都是老樣子,更多的山、更多的工廠、更多的堡壘和徵兵官,和你離開的時候並沒有什麼不同。”

  “如果你真的想問什麼不同點的話,那麼我只能告訴你:它的活力衰減了,比起你離開的時候,奧林匹亞已經不再年輕了,有太多的年輕人走進了阿斯塔特戰士的選拔場地,並再也沒有出來,哪怕是最稚嫩的孩童都要學會與他們的父母告別,因為他隨時可能離開自己的家園,成為一名鋼鐵勇士。”

  “並再也不會回來。”

  原體沉默著,直到這句話語在他的耳旁最終消散,他在很久之後才再次開口,聲音已經變回了那種絕對的篤定與忠誠。

  “這是榮耀,凱莉芬妮,這是奧林匹亞的榮耀:它的子嗣成為了鋼鐵勇士,成為了帝國的英雄,為人類收復了無數個世界,消滅無數個對手,捍衛了無數的和平。”

  “我們行走在一條正確的道路之上,凱莉芬妮,所以它註定是充滿了痛苦與磨鍊的,而奧林匹亞正在經受這一切,它將為人類趟過這些磨難,獲得永垂不朽的榮耀,現在的籍籍無名只會帶來未來一萬年的永垂青史。”

  “這是榮耀,我再說一遍,凱莉芬妮。”

  “去和那些失去了自己孩子的父母訴說這種榮耀吧,佩圖拉博,去和那些逐漸消亡的城邦與村落訴說你的永垂青史吧,去用你那總是看向群星與遠方的眼睛,來說服奧林匹亞那逐漸荒蕪的山谷吧,如果你能做到的話。”

  “你做得到這一切麼?你當然做不到,佩圖拉博,因為你從不肯回到奧林匹亞,從不肯親眼看看它的現狀,從不肯親耳聽聽你的子民的悲泣,你不願意將你的目光停留在那些空蕩蕩的學校與家庭中,你不願意聽到母親的五個兒子全部被徵走時的絕望哭嚎,你不願意親自走入那些曾經輝煌的殿堂中,哪怕過去的你會交口稱讚於它的華美與壯麗,會暢想著將有多麼偉大的會議在那裡召開:但現在,讓我告訴你吧,沒有會議了,因為最好的年輕人都加入了你的軍團,都成為了你的戰士,只有那些不被認可的庸俗者與孱弱者,坐在了他們不能勝任的位置上,惶惶不可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