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谷 作品

第 8 章 大雨滂沱

 關遠峰是被雨聲吵醒的。

 他靠在床上用手撐起來,看著平平的被子下已經消失的雙腿的部位,又看了看落著大雨的窗外。

 窗口沒有關嚴實,遠處佈滿濃稠的灰色雲層,滂沱大雨帶來的豐沛水汽湧進房裡,風灌滿了空空如也的房間。

 他茫然了一會兒,幾乎不記得自己身在何處,這麼大雨,不用訓練了吧?

 直到起身時看到薄被滑落,空空如也的下半身,他回憶起來,自己已經退役。

 熟悉的幻肢痛昨夜竟然沒來。

 自從截肢以來,每一個夜晚的來臨都猶如置身熊熊燃燒火焰的地獄。

 時間以分秒記錄,變得可怖而難忍,生命虛無荒涼。

 他渴望無知無覺的長眠,然而強烈的自尊心又認為這是被懦弱戰勝,不戰而敗。

 這樣的疼痛,醫生叫“幻痛”,他早已失去雙腿,卻在不存在的地方疼痛難忍。彷彿是他無法接受現實,卑怯而懦弱地沉溺在痛苦中。

 當生命只剩下漫長的戰鬥,再也不可能迎來新生,迎來新的燃燒,就如肢體不能再生。他已是衰亡的植物,再也不可能有新的生命,也再也沒有新的生命激情。

 與衰微的毫無生命力的衰敗身體相對應的,是越發敏銳清醒的感官和神經。如同一座日漸破敗的房子,曾經滿堂華彩燈火通明,此刻卻在黑暗中聽風聲穿過破敗的窗紙,體味每一粒灰塵落下的重量,忍受每一隻蟲子在破敗樑上啃噬洞穿。

 疼痛變得十分難以忍受,更可怕的是被世界拋棄,不再被人需要。活過每一天於他來說都是勝利,但並沒有人在意一個累贅又多活了一日。

 沒有人再需要他,毫無意義的抗爭變成了自我否定和自我折磨的徒勞。每一日都被長眠所誘惑,每一天都想要放棄,迎接自己的終亡,接受自己的失敗。

 然而他竟然得到了久違的一夜安眠,一個屬於過去的夢,夢中他四肢健全,穿回了那身熟悉的軍裝,和那些出生入死的兄弟們在操場上打籃球。

 他拿過手機看了眼時間,看到周耘給他發過信息:“早安,今天下雨,早餐是蒸芋頭糕、炸油條,蝦仁瘦肉粥。”

 過了半個小時後又發了個信息:“雨太大了,我在天台收拾藥草,你醒了直接過來吃吧。”

 言簡意賅,連關哥之類的稱呼都沒有,沒有討好,沒有同情,就是普普通通的信息,和每一天一樣,簡單發個菜單,卻總是給他帶來一絲期待。

 芋頭糕,應該是和綠豆糕一樣的做法吧?芋頭和糯米和麵蒸,但應該是鹹口的。

 但以周耘的做法,應該和外邊賣的又不太一樣。

 炸油條聽著尋常,但自己家炸的,應該是酥脆的。蝦仁瘦肉粥,對方做的粥品喜歡放些乾貝、人參片。

 他直到今天才感覺到,他居然對這樣的信息是喜悅和期待的。才不過短短數日,他已經習慣這報菜單的短信,並且會對那些菜名做一番想象。

 他按了按眉心,垂頭,確實感覺到了腹中飢餓。

 身體的感受在

 慢慢復甦()?(),

 但因為睡眠充足()?(),

 他那充斥著暴戾、忍耐、厭煩的混亂大腦彷彿忽然變得清醒了。

 情緒也似乎變得穩定下??????()?(),

 從前那種理智的感知回到了身上。

 睡眠很重要()?(),

 他確實是知道,但他不肯服用止痛片來換取一時的安逸,逼迫自己接受生命給他的考驗。

 今天他卻想起,人生並不是一開始就是不斷戰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