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行

祁宴看著水缸裡的影子,長眉入鬢,一雙桃花眼鋒利勾人,薄唇微抿透著極致的涼薄。他本不是這般冷漠的面容,如今從萊洲仙島,轉眼出現西洲邊境,面容就像換了一個人。

或許這就是那道傳承的考驗,他視線落入門內,血腥氣隱約飄過來。紅塵緣覺不散,他自是知道,可他朝思暮想的妻子,又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修仙之人若非自己這般,就是塵緣斷絕,才能踏上仙途,那孩子……

“這暗市的手法確實是狠,累死老子了……”寧雲闌揉著胳膊從屋裡走出來,看一眼天邊的魚肚白,得,忙活了大半夜。

祁宴上前,“……”

“那女的問題不大,皮肉傷又是修士,運行幾個周天就成……只是靈臺不知道為什麼有些不穩,估計要睡上幾日。那個小的不太樂觀,流血太多,又是凡胎,估計要高燒幾日。身上的皮肉撕咬太狠,也要留疤不少……要是有修士的生肌靈藥倒是可以試試。”

寧雲闌叨叨說完,伸出手。

祁宴看他一眼,寧雲闌皺眉,“診金。”

“……”祁宴抬手,滿滿一袋子放在寧雲闌手上,原本嚴肅的寧雲闌手指顛了顛,瞬間眉開眼笑。

拉開一看,頓時晴天霹靂,“我要這麼多靈石幹什麼!”

“好……我們清兒繡得很好……”

“我不會有事……等我……”

“我們就在這裡隱居,竹林悠遠,山間寂靜,好不好,岑渭?”

識海中記憶交錯纏繞,清禾猛地睜開眼,逆光之中,一個男人走過來,他的身影是如此熟悉,“阿宴……”清禾脫口而出。

那人的面容顯露出來,精緻的眉眼透著冷漠鋒利,不似祁宴那般溫潤爽朗。清禾眨了眨眼中的溼潤,“抱歉,認錯人了。”

面容雖有幾分相似,但細看五官,卻是迥然不同的兩個人。

祁宴眼神微動,說不上來是開心還是失落。

清禾環顧四周,家徒四壁的房子,一看就是老宅。身上傷口包紮嚴密,一看就是大夫手筆。門口隱約現出一方粗布的衣角,她大底猜到了地方。

“祝禮?”她快速翻身下床,走到門外。

門外的矮榻上,祝禮還在昏迷。

“高燒剛退,好在這小傢伙的底子還算不錯,流了這麼多血能從暗市走到這裡,也算有些韌性。”寧雲闌坐在靠牆的椅子上,仰頭灌了一口酒。

清禾抬手摸了摸額頭,確實正常了許多,她從乾坤袋中取出靈藥,託著祝禮的下巴緩緩倒了進去。

“生肌去腐,益壽延年,這可是人間千金難買的不死藥啊……”寧雲闌搖頭,真是大方。

“不過是一瓶靈泉水罷了。”清禾隨口說著。

“多謝兩位相救,寧大夫已經打過照面,不知這位……兄臺怎麼稱呼?”清禾打量對方一身黑色長袍,手握紅色龍尾劍鞘包裹的長劍,氣韻不似一般人。

“……”祁宴喉頭一動,把名字嚥了回去,“在下雲歸。”

“雲歸雲歸,云何不歸……”清禾輕笑一聲,誰知道歸來是喜是驚,還是怨。

一隻手突然伸過來,清禾順著胳膊看去,有些不解。

“診金!”寧雲闌怒道,“當我這醫館是慈善堂啊……”

“那不是麼?”清禾瞥一眼桌上的錦繡袋子,別說這麼好的布料是寧雲闌自己的。

“我一個老百姓要靈石做什麼?!”寧雲闌道。

“你的屋外流雲陣每半月需要更換靈石……”祁宴說道。

清禾瞭然看向寧雲闌,“這樣說來,可是我們虧了。”說完一愣,她怎麼就把那個雲歸算作自己人了?

“算了……”寧雲闌一噎,指著塌上道,“這傢伙半日就會醒,到時候你們就麻利離開……”

祝禮呼吸平緩沒有大礙,清禾直勾勾看了寧雲闌一會兒,慢悠悠起身。

寧雲闌被看得不自在,道,“你幹什麼……”

清禾一隻腳踏在長凳上,眼神透著不懷好意,“救他算是我何清日行一善,寧大夫你該知道,我的目的,自始至終都是你。”

“你一個有夫之婦,行事怎麼這麼隨意……”寧雲闌被困在方寸之地,不敢對視。

“沒辦法……”何清掩住眼底的傷痛,輕佻道,“他死了……”

祁宴神色一頓,看著清禾,她說得那般輕巧,可熟悉她的人才知道,越是大事越是顯得雲淡風輕,仿若毫不在意。

寧雲闌一愣,看向祁宴,神色一轉。

“我知你底細,你知我來意,我只要兩個字,”清禾看著寧雲闌,打量著他的神色,“夙姝。”

天光大亮,街道上人來人往,清禾走了幾步,突然轉身看向身後的人,“我說兄臺,你我萍水相逢,為什麼跟著我?”

祁宴看著她,半晌道,“沒錢了。”

清禾一愣,那年山中,也有人給了自己一錠銀子,讓自己去找家人。可她哪裡有家人,索性在城裡吃了幾頓飽飯,再遇的時候,就那麼厚著臉皮站在對方面前,伸出手,“沒錢了。”

往事恍若隔世,清禾閉上眼睛,把一袋靈石扔過去,“給你,別再跟著我。”

當初祁宴帶著自己回了家,可如今還不是留自己一人流落人間。這世間沒有誰跟誰是可以相守的。沒有相遇,就不會有離別。

“我無處可去。”祁宴的話讓清禾停下腳步,記憶如潮水般回湧,密密麻麻的痛楚裹在身上,將每一寸心魂絞得粉碎。她猛地回身拽住對方的衣領,雙目死死盯著祁宴,可是看不透。眼前這個人如雲似霧,縱然流火淬鍊的靈眼也無法窺透幾分。

你到底是什麼人?

祁宴平靜地和她對視,那是他不曾見過的痛楚,和堅毅。不過一個月,他的妻子眼中柔情不再,只餘清凌凌的堅韌和篤定,眉目中透著鋒利的光亮,越發攝人心魄。

“我去的地方,是西洲最兇險的白沙城,你一個入命巔峰的初階修士,何必自尋死路……”

“你也不過抱元初境,好意思說他……”寧雲闌揹著藥箱出現在身後,祝禮探出頭來,甜甜喊道,“姐姐。”半瓶冼天泉水,讓他轉眼和兩日前一樣活蹦亂跳。

“你還是個靈力全無的廢物呢……”清禾捂著額頭,一個不夠,又來了兩個。

寧雲闌聳聳肩,一臉無所謂的樣子,看一眼清禾和祝禮,緩緩道,

“被廢物救了,你們兩個算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