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翎 作品

第 62 章 景和堂

 裴長臨暈船暈得厲害,當晚總算沒再亂跑。

 他規規矩矩在屋內睡了一覺,直到第二日下午,才終於算是勉強適應了船上的生活,能出來走動走動。

 不過胃口依然不佳,也不能站立走動太久,不然仍會頭暈犯惡心。

 “看來,下回出門得租輛馬車才行了。”賀枕書悠悠嘆氣。

 說這話時,已經是第三日上午,他正陪著裴長臨在甲板上曬太陽。

 後者窩在椅子裡,口中含著老楊給的乾果蜜餞,神情還是懨懨的,不大舒服的模樣。

 “我們這貨船小,沒那載客的渡船穩當,頭一回坐船有點暈也正常。”老楊寬慰道,“等返程時你們試試乘那渡船,應當能好很多。”

 聽了這話,賀枕書笑了笑,偏頭去看裴長臨:“返程恐怕是不敢坐船了吧?”

 “要坐。”裴長臨按了按發漲的眉心,語氣頗有些悶悶不樂,“還什麼都沒看到呢。”

 下河村雖然離河道近,但村裡幾乎沒人用船,他接觸過的船隻,還是小時候裴木匠隨手給他刻的木頭小船。與一些漁民用來打漁渡河的輕舟差不多,全靠船槳行駛及控制方向。

 他早就想親眼看看,那種只需撥動舵輪,便能不計風向水勢行駛的大型船隻,究竟是如何運作的。

 可惜,暈船暈得這麼厲害,什麼都沒看到。

 自從吃了白蘞的藥之後,裴長臨的身體已經好了許多,老毛病也幾乎沒再犯過。可這兩天貨船坐下來,吃不好睡不好,臉色竟彷彿回到了當初那病懨懨的樣子。

 賀枕書看得心疼又好笑,又往他嘴裡塞了顆乾果:“好,返程我們試試渡船,再去醫館給你買點防止暈船的藥。”

 裴長臨牽過他的手,輕輕應了聲“好”。

 甲板上還有幾名船工,二人的互動被眾人看在眼裡,樂呵呵地調侃他們:“裴先生和夫郎感情真好啊。”

 “是啊,我屋裡那個要是有這麼體貼就好了。”

 “什麼,你居然嫌嫂子不夠體貼?回頭我就給嫂子告狀去!”

 “別別別……”

 眾人說說笑笑,嬉鬧聲迴盪在山野之間。

 不多時,遠山忽然傳來陣陣鐘響。

 那鐘聲悠長深遠,頗為寂寥。賀枕書抬眼看去,只見前方山勢極高,半山腰上,茂密的樹林之間,隱約露出一方略顯破舊的屋脊。

 “那是什麼地方?”賀枕書問。

 老楊跟著看過去,道:“那是座寺廟,叫雲觀寺。”

 “寺廟?”賀枕書眨了眨眼,有些納悶,“怎麼會建在那種地方?”

 “這誰知道,也許是圖個清淨吧。”老楊笑了笑,又道,“那寺廟的住持心善,我們有時夜裡行船天氣不好,還會去那兒借宿,他從來不收費用。”

 “的確是個好心人啊……”賀枕書點點頭,沒再說什麼。

 船隻破開江面,轉眼便駛過了那座陡峭的高山,賀枕書再回頭時,蔥鬱的樹林已將那寺廟徹底遮蔽。

 他偏了偏頭,不明白自己為何有些在意那座寺廟。

 而且……

 雲觀寺,這名字聽上去似乎有些耳熟。

 他以前來過這裡嗎?.

 當日晚些時候,貨船到達了江陵府碼頭。

 貨船不像載客的渡船那樣,需要繞遠和時不時靠岸上下客。因此,他們到達府城的時間,比乘坐渡船快了大半天。

 可惜,裴長臨到最後也沒能徹底克服他那暈船的毛病,更沒機會與押工頭有更多交流。似乎是看出他心有遺憾,分別前,押工頭還送了他一本專用於修理船艙的維修小冊子。

 上面記載了行船中可能出現的各類問題,修理改造的方法,還附上了一張這類中等規模船隻的簡單構造圖。

 也算是對裴長臨這受苦三天最大的補償。

 二人朝船工們道了謝,趕在日暮之前進了城。

 府城進出都有官差看守,要盤問往來目的,查驗路引文書。上回賀枕書來此,多半就是因為查驗路引時走漏了身份,剛進城沒多久就被那安遠縣縣令知曉,派人將他抓了回去。

 二人事先已在村中辦好了路引,進城暢通無阻。可今日天色已晚,他們在府城皆是人生地不熟,便沒去城中閒逛,只就近尋了間客棧歇下。

 夜色漸深,賀枕書裹著濡溼的發走出淨室,一眼便看見裴長臨還坐在窗前看他那本小冊子。

 裴長臨前些天在船上都沒怎麼睡好,賀枕書擔心他休息得不好,特意找了間條件不錯的客棧。這客棧的客房寬敞明亮,分內外兩間,裡間還特意隔出了個淨室,供人梳洗。

 客棧是沿水而建,推開窗戶,能將湖岸風光盡收眼底。

 白日湖上清淨,而到了晚上,湖岸對面的燈籠亮起,一艘艘畫舫在湖心飄搖,傳出悠揚婉轉的江南小調。

 是與山野鄉鎮截然不同的風光。

 可惜,這麼美的夜景,對裴長臨來說,遠比不上手中那破破爛爛的船工修理手冊。

 賀枕書有些無奈,擦著頭髮喊他:“裴長臨,快去沐浴睡覺了,你方才不還難受嗎?”

 裴長臨手中書冊翻過一頁,頭也不抬:“你先休息,我看完這裡就來。”

 這話明擺著就是敷衍了。

 賀枕書眉宇微蹙,擦頭髮的動作也停下來。

 他現在完全可以理解,為何先前阿姐要管著他,不肯讓他碰那些木工活。這人研究起這些東西,是全然不會顧及身體的。

 明明下午那會兒還難受得吃不下飯呢。

 賀枕書眼眸一轉,三兩步走到桌邊,朝對方伸出手去。

 他身上還帶著剛沐浴完的潮氣,水珠從未乾髮梢末端滴落下來,蜿蜒滑進微微敞開的領口。賀枕書站在裴長臨身後,身體微微前傾,被熱水浸得更加柔軟的指尖虛虛掩住裴長臨雙眼,蓋住了對方的視線。

 “別再看啦。”賀枕書覆在他耳畔,故意放軟了聲音,“都已經這麼晚了。”

 裴長臨正欲翻書的手指僵在原地,沒動作,耳根卻漸漸泛起了紅。

 別看小病秧子現在學壞了不少,成親這麼久,還是經不住撩。

 一撩就臉紅。

 賀枕書暗自覺得好笑,若無其事地鬆開手,直起身來:“要看就到外面看去,別打擾我休息,點著燈晃得很。”

 他故作氣惱,說完就要轉身離開,又被人拉住了手腕。

 裴長臨眸光閃動,指腹在賀枕書手背輕輕摩挲,抬眼看他:“不看了……你別生氣。”

 賀枕書一笑:“那你幫我擦頭髮。”

 裴長臨應了聲“好”,拉著他坐下,接過他手上的帕子。

 裴長臨在做自己的事時總是十分專注,可只要賀枕書有需要,他總能把一切都放下。

 沒有什麼比賀枕書更重要。

 修長的髮絲被攏在乾燥的布帕裡,裴長臨動作輕緩,慢慢幫他擦著頭髮。可擦著擦著,動作又不老實。

 “裴長臨!”賀枕書瑟縮一下,高聲呵斥。

 “嗯?”後者低聲回應,手上動作卻不停歇。他把玩著賀枕書的耳垂,帶著薄繭的指腹緩慢下滑,故意去碰他頸側敏感肌膚。

 賀枕書受不了這樣,側身想躲,卻被對方攔住了去路。

 這窗邊的桌案是靠牆放置,裴長臨坐在外側,一隻手就攔住了賀枕書所有去路,將他逼進了角落。

 賀枕書背靠窗臺,往後避了避:“不行……”

 “怎麼不行?”熟悉的氣息覆上來,裴長臨的神情竟然還很無辜,“什麼不行?”

 又開始使壞了。

 賀枕書有點氣惱,裴長臨卻繃不住先笑起來。他靠過來親了親他的臉,修長的手指勾著濡溼的發,安撫似的捏了捏他的後頸。

 喜歡果真是件奇妙的事,要換做以前,賀枕書是絕不願意與人靠得這麼近的。可現在,非但不覺得有絲毫不適,反倒渴望更多。

 賀枕書漸漸軟了身子,任由對方靠得更近,呼吸交融,一點點變得沉重。

 可裴長臨卻停了下來。

 賀枕書睜開眼,後者已經偏過頭,眉宇微微蹙起。

 “又難受了?”賀枕書忙問。

 他唇上的血色飛快褪去,沒回答,額前卻出了一層虛汗。賀枕書扶著他坐穩,起身去隨身包袱裡翻找起來。

 這段時間裴長臨的身體恢復得不錯,原先每日都要服用的湯藥也漸漸停了,但白蘞仍給他備了一味應急藥丸,供他發病時服用。

 賀枕書給裴長臨倒來溫水,喂他服了藥,摟著他坐下,手掌在他身後輕輕撫摸。

 屋內一時間陷入沉靜,片刻後,裴長臨緩緩舒了口氣:“沒事了。”

 “嗯。”賀枕書低低應聲,靠在裴長臨肩頭,又笑起來,“傻子,只是親一下而已,這麼激動做什麼?”

 裴長臨沒說話。

 他臉色仍有些蒼白,眼眸垂下,看不出是個什麼情緒。

 賀枕書把臉埋進對方懷裡,輕輕蹭了蹭:“沒事的,你就是這幾天太累了,晚上好好睡一覺,明天就好了。”

 “我知道。”

 “開心點嘛,明天就能去看大夫了。”賀枕書仰頭看他,笑著道,“白蘞對那位名醫評價這麼高,這次一定能治好你,要是治不好,我回去肯定找他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