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翎 作品

第20章 第 20 章

 後者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賀枕書是不能參加科舉,但裴長臨可以。

 當朝因為前些年戰亂不斷,人才凋敝,廢除了前朝有關匠籍不得入仕途的規則。只要有同鄉與一位秀才作保,無論什麼身份都可以參加科舉。

 賀枕書越想越覺得這法子可行,往裴長臨的方向挪了挪,眸光微亮,聲音溫軟:“夫君,你有沒有興趣……考個舉人玩玩呀?”

 裴長臨:“……”

 考個舉人,玩玩。

 他知道整個安遠縣一共出過幾個舉人嗎?

 少年的模樣是十分討喜的類型,一雙眼睛明亮又漂亮,當他這樣帶著點祈求的意味,可憐巴巴地看向別人的時候,叫人恨不得連天上的星星都給他摘下來。

 但裴長臨這會兒寧願他想要天上的星星。

 “我真不成。”裴長臨無奈嘆道,“除了木工圖紙外,我看見字就犯暈,更別提那些文縐縐的詞句。你從我身上打主意,倒不如期待小叔明年能考中秀才。”

 “小叔啊……”賀枕書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好像也是個門路。”

 裴老五與裴木匠是分了家的,但他現在讀書全靠裴木匠供著,除了回村時仍然住在他爹孃留下的祖宅外,其他時候與裴木匠家和一家人沒兩樣。如果日後高中,求他幫幫忙,好像不是不可能。

 當然,前提是裴老五能夠考上。

 更為重要的是……他要能安安生生活到裴老五考上那天,而不是又被那輪迴拖回到過去。

 所以,當務之急還是要治好裴長臨的病。

 賀枕書想到這些又開始擔憂,他輕聲嘆息,沒再說什麼,默默縮回了原位。

 在裴長臨看來,便是有些失落了。

 裴長臨心中忽然被莫大的愧疚感籠罩,他悄然朝小夫郎看去,後者許久沒有說話,還轉頭看向了窗外。

 瞧著就很委屈。

 他一個雙兒尚且敢與官府為敵,他現在只是想讓人幫幫他,為何他試也不試,這麼輕易就拒絕了呢?

 “阿書。”裴長臨輕聲喊他,“你……你真想讓我去試?”

 賀枕書沒有回頭,悶聲道:“你不是不肯嗎?”

 “沒有不肯,我只是……”裴長臨又嘆了口氣,道,“我理解你的想法,如果對方真的與官府相勾結,我們一介平民百姓,想翻案几乎不可能。”

 “你放心,我會幫你想辦法。不論如何,我們現在是一家人,就應該要共進退。”

 “所以,如果最後真的只剩下這個辦法,我……”裴長臨看向小夫郎的側臉,心一橫,認真道,“我可以去試試。”

 賀枕書:“噗。”

 他終於忍不下去,捂著肚子笑得前仰後合:“幹嘛用這麼視死如歸的語氣,好像我是讓你上刑場,而不是讓你上考場似的。”

 裴長臨:“……”

 “好了好了,不笑了。”賀枕書笑夠了,正色道,“方才是與你說笑的,沒想真讓你去考試。就你那身子骨,哪能受得了那挑燈苦讀的罪,安心把你身子養好才是正事。”

 裴長臨按了按眉心,當說不說,竟然有一絲如釋重負的感覺。

 “不過……還是謝謝你。”賀枕書眼眸垂下,臉上仍然帶著笑意,“我以前覺得不會人再相信我,也不會有人再幫我了。”

 “但你剛才說你會幫我,你說我們是一家人,我聽到了。”

 “你要說話算話啊,最重要的就是先把病治好,好好活下去,否則你幫不了我的。”

 只有活下去才會有希望,才會有更多可能。

 他們才有機會,走出如今的這個困局。

 裴長臨輕輕應了聲:“好。”

 “而且啊,你還是更適合做個木匠。”賀枕書又道,“四書五經那些東西,一點都不適合你。”

 他完全沒辦法想象一個變得滿身書生氣,一開口就是之乎者也、詩詞歌賦的裴長臨。

 那也太可怕了。這話裴長臨就不太認同了,他微微蹙眉:“我也可以試著學……”

 以前,他的確對這些不感興趣,但他現在知道小夫郎喜歡這些,他或許也可以……

 “試著學?”賀枕書眉梢一揚,難以置信道,“昨晚是誰聽我讀書,聽了不到一炷香就睡著的?”

 裴長臨:“……”

 “啊,還有前天晚上,說要陪我練字,結果剛坐下沒多久就開始打瞌睡,差點把我的硯臺都打翻了。”

 裴長臨:“…………”

 “還有……”

 “好了。”裴長臨打斷他,別開視線看向窗外,耳根微微發燙,“我不學就是了。”

 賀枕書近來對裴長臨的身體操心得比先前還要厲害。

 哪怕對方已經明確表示自己沒有再不舒服,也沒有任何要心悸或喘不上氣的徵兆,他仍然按著人在路邊坐了好一會兒,甚至還想跑去回春堂,勞師動眾地把大夫請來路邊給他把脈。

 ——就算這裡離回春堂也就拐過一個街口的距離。

 那真真切切擔憂的神情,倒讓裴長臨都感到有些愧疚。

 於是,他只能配合小夫郎在原地休息,等到後者終於勉為其難點了頭,才得以起身。

 在街市上逛了逛過後,館子裡的人終於散去一些,但客人仍然不算少。賀枕書帶著裴長臨找了個僻靜的位置,又體諒這小病秧子辛苦攢錢不容易,只點了兩個平日裡不容易吃到的菜,一份蘿蔔排骨湯,外加兩份米飯。

 這館子不愧是鎮上生意最好的一家,就連那最簡單尋常的菜色也做得十分可口下飯。賀枕書聞見飯菜香味便覺得餓了,對裴長臨樂呵呵道了句“多謝款待”,立即埋頭大快朵頤。

 裴長臨看著對方吃得鼓鼓的臉頰,眼底流露出些許笑意。

 小夫郎吃飯時的模樣他看多少回都不會膩。

 這人似乎對吃食從不挑剔,無論什麼食物他都能吃得很香,瞧著叫人也忍不住胃口大開。不過少年也有他的偏好,吃到特別喜歡的食物會眸光亮起,整個人彷彿從內到外的高興起來。

 實在是很可愛。

 裴長臨一時間看得出神,賀枕書瞥了他一眼,皺起眉頭:“你快吃啊,幹嘛又看我?我一個人吃你就能飽了嗎?”

 他給裴長臨夾了一塊燉得香甜軟爛的排骨:“快吃,多吃肉多長肉,身體才能好。”

 裴長臨移開視線,低低應了聲。

 他剛吃了兩口,又道:“你如果還想看書,我記得鎮子西邊還有一間更大的書肆,就在私塾邊上,有很多私塾的學生會去那裡買書。”

 就連裴老五上課時用的書本,也是從那裡買的。

 “算了。”賀枕書道,“私塾旁邊的書肆,賣的多半全是儒學算經什麼的,給人家考科舉用的,我又用不上。”

 當朝不允許女子雙兒參加科舉,所以那些書本賀枕書無論讀得再熟,作用也不大。何況,他也不那麼喜歡讀那些書。

 賀枕書始終認為,讀書並非只為了科舉應試,從書本中獲取學識,通過閱讀感受到創作者的心境,才是更令他著迷的東西。

 因此,比起那些儒學經典,他更喜歡閱讀詩文詞作。

 只是可惜,如今許多人讀書都只為了應試,甚至有不少靠死記硬背,壓根不去參透書中的道理。雖然人各有志,為了生活和理想而努力並沒有錯,但……

 賀枕書是不喜歡這樣的。

 裴長臨點點頭,又問:“方才那書肆老闆給你找的詩集,你喜歡那種對嗎?”

 他話裡帶著一絲自己都沒察覺到的酸味。

 裴長臨心裡仍然有些在意方才在書肆的事情,倒不是因為小夫郎和旁人說話沒顧得上他,而是他頭一次感受到,自己和小夫郎在過去當真是不同世界的人。

 他精通儒學經典,喜歡讀文人詩選,這些都是裴長臨從未了解過的領域。

 賀枕書倒沒注意他這話裡的深意,只是道:“你說那本狀元郎的詩選?我才不喜歡他,別瞎說。”

 裴長臨問:“為什麼?可你也會背那些詩……”

 “那是以前讀的嘛。”賀枕書眼眸一轉,不大高興的樣子,“總之,我現在就是不喜歡他了。”

 裴長臨疑惑地看向他。

 那位大人在江陵府名聲極大,就算裴長臨足不出戶,也聽家裡人說起過。至少在農事上,那人提出的政策對他們的確很有幫助。

 雖然不是每個人都會喜歡那位喜歡到方才那書肆掌櫃的模樣,但他還沒聽誰說過不喜歡。

 何況還是從賀枕書嘴裡說出來。

 賀枕書被他看得心煩,又夾了塊肉給他:“好好好,我說,你多吃兩口肉我就說。”

 仍然與他爹的案子有關。

 賀家在家道中落前,曾是安遠縣第一書商。賀枕書的父親是個落第書生,與賀枕書一樣,他平生喜愛讀書,屢試不中便沒再堅持,接過家裡340;生意,在縣城開起了書肆。

 那些年,無論是官學還是私塾,學子們想要看書,都得去賀老闆的書肆。

 但讀書人畢竟是少數,賀家的書商生意平平淡淡做了幾十年,直到三年前,江陵府出了那位六元及第的狀元郎。

 出了一名狀元或許沒什麼,但從一名窮苦山村的普通農戶一躍成為新科狀元郎,這平步青雲的夢誰不想做?一時間,從府城到縣城,興起一陣轟轟烈烈的科舉熱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