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府城


炊煙漸漸消散,正午的日頭微微有些刺目。

堂屋裡,一大家子擠在一起吃飯,飯桌正中間是一大盆燉的奶白奶白的蛇羹,還有兩大盤香椿煎蛋,兩盤焯水後加辣子醋涼拌的薺菜。

為了糊弄趙小寶,蛇肉被切成小段,問就是黃鱔,再問就是黃鱔它就長這樣,繼續問就是這是他們家田裡的黃鱔,和別人家的長得不一樣。

趙小寶被騙的轉轉團,狠狠吃了兩大碗,味道鮮美的她放下筷子還在砸吧砸吧小嘴,夜裡睡覺都嘟囔著真好吃,還要吃。

隔日又吃了一頓好的,大骨燉蘿蔔,五花燜白菜,大骨和肉是昨日下午趙大山去周家村買的,周屠戶正好殺了頭豬,小半扇豬肉留著賣給十里八村的鄉親,剩下的才拿去鎮上肉鋪。這趟也是趕了巧,趙大山割了一斤上好的五花肉,還要了沒剃乾淨肉的大骨,比預計了多花了幾文錢。

老趙家的傳統,有的吃就吃,省啥省啊,也沒見摳摳搜搜能發財啊。

一家子狠狠吃了兩日好飯食,肚裡油水充足,幹勁滿滿把地裡農活兒幹完。

選了個諸事皆宜的好日子,天還未亮,趙大山揹著縮在揹簍裡呼呼大睡的趙小寶,和兩個弟弟打著火把出了村子。

出門前,王氏特意交代,若是縣裡賣不上價,那就去府城試試。人參是個金貴物,值得他們冒險多走些路程。

趙大山沒去過府城,心裡怪虛的,不過好在兩個弟弟這次跟著一起去,遇到啥事兒有個可以商量的人,倒也沒那麼畏手畏腳。

路途遙遠,他們已經做好了七八日不能回家的準備。

值錢的東西昨晚都讓小寶收了起來,他們身上只帶了乾糧餅子和裝水的竹筒,還有一床褥子。要在外頭過夜,春日裡晝夜溫差大,擔心小寶會生病,所以東西都帶的充足,反正不愁沒地方放,避著些人就是。

兄弟三個腳程快,路上沒咋歇,到鎮上時賣朝食的攤子還沒收。

把睡得迷瞪瞪醒來的趙小寶帶去吃了一碗肉湯麵,趙大山兄弟仨拿著個大饅頭坐在一旁耐心等著,好在這會兒不是吃飯高峰期,沒啥客人,他們佔了位置麵攤老闆也沒說啥。

饅頭是自家蒸的,盆子放在神仙地的木屋裡,娘說這樣省錢,餓了就叫小寶避著些人拿出來就成。他們眼下吃的是特意裝在揹簍裡的,起個掩飾作用,自家蒸的饅頭又大又紮實,雖是粗糧麵粉,但嚼著很香。

吃完肉湯麵,趙小寶徹底清醒了,把剩下的半碗推給哥哥們,趙三地瞅了眼兄長,見他們沒反應,這才地扒拉過來自己吃了。

付了錢,趙大山把趙小寶放回揹簍裡,跟在一輛驢車後頭,朝著廣平縣方向走去。

潼江鎮距離廣平縣駕駛驢車得走三個時辰,這是趙大山打聽來的消息,好消息是今兒有輛裝著貨物的驢車要去縣裡,壞消息是人家不搭載客人,不過你要跟著,別人也不說啥。

兄弟三人,趙三地腦子最靈活,生怕跟丟了,畢竟走路的趕不上趕車的,他便湊上前和車伕聊了一陣,好話說不完,最後還塞了二十個銅板給對方,求得車伕答應放慢腳程。

從潼江鎮到廣平縣的路說是官道,其實就是一條能容納兩輛驢車並行的大道,路面凹凸不平,下雨天更是泥濘不堪,車伕也是看他們腳程不慢,能勉強跟上,這才順勢答應下來。

趙三地也打聽出對方的身份,車伕是鎮上那家平安醫館的人,因年前那場天災,醫館裡唯一的大夫死了,藥材還被百姓搶了個乾淨,大東家得知

消息後就打算把他們潼江鎮這家醫館給關了,如今正是把剩下家當運到縣裡去,日後就不做這邊的生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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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這事兒時,原本還有幾分好臉色的車伕臉都黑了,也沒了繼續和趙三地侃大山的心情,瞧著還有幾分不耐。

趙三地笑容訕訕,識趣離開。

他大概能理解車伕的意思,是覺得他們潼江鎮的人不識好歹,遇事就翻臉,強搶藥材這種畜生行為都幹得出來,不指望你能伸手幫忙,但也不能落井下石啊。

他們是本地人,車伕自看他不順眼,這是受到牽連了。

“日後鎮上就沒平安醫館了,也再沒有林大夫那樣好的大夫了。”趙大山嘆了口氣,能理解對方的心情,也就不上前去討人嫌了。

自打小妹出生後,他們去鎮上的次數變多,遇到個生瘡受涼都會去找鎮上的平安醫館抓藥,更不說年年冬日備的風寒、退熱等藥物,全都是林大夫開的方子。相信和他們一樣百姓不在少數,可就是這般,地動後,也沒人記情,反倒行那畜生行徑。

如今人家直接關門,日後潼江鎮的人就是病死,那都是他們活該。

大夫死了,醫館沒了,自求多福吧。

趙大山他們這一路跟的很是費力,許是車伕心頭不爽快,驢車一會兒快一會兒慢,鬧著他們玩似的,讓他們有苦說不出。

好在趙家人別的優點沒有,就一個倔,死倔,餓了就啃饅頭,渴了就喝水,反正那兩條腿是沒慢一點,視野裡一直有那輛驢車的影子,時遠時近,沒跟丟過。

三個時辰的車程,他們靠腿走也沒落下多少,一是大路比山路好走,二是心裡憋著一口氣,不願認慫。就這般走了大半日,在傍晚時分,他們踩著夕陽餘暉,終於看見了廣平縣的城門。

這個時間點,進出城門的百姓不少,有挑著擔揹著簍做完生意從城裡出來的,也有趕著驢車騾車、甚至是馬車的人家排著隊準備進城的。熱鬧喧囂,井然有序的隊伍,有別於潼江鎮的繁華富貴,頭一次來縣裡的趙大山等人,就像那土包子進城,看哪兒都是新鮮。

他們落在隊伍的尾巴後頭,一路跟著的驢車早已先他們一步進了城。

身後有馬車駛來,嚇得他們立馬讓出位置,對坐在車轅上的車伕行注目禮,然而卻只看到兩個高昂的鼻孔,對方一揮鞭子,態度很是目中無人。

趙小寶站在揹簍裡,感受到哥哥們的退意,她倒是沒啥反應,一雙大眼睛好奇地望著四周,除了城門大一點,車伕穿的衣裳比他們好些,驢車騾車多了些,和他們潼江鎮也沒什麼區別嘛。

輪到他們時,趙大山從身上摸出七個銅板遞給守城門兵爺。

這是交的進城費,排隊時他已經打聽清楚,大人進城需繳納兩文錢的進城費,小孩則是一文,本來前些日子還要繳揹簍籮筐費,還有那些押送貨物的商人,他們不但要繳納貨物費,還要繳驢車騾車的佔地費,亂七八糟啥都要錢。後來縣裡的百姓們大鬧了一場,還有文人私下痛罵縣令大人剝削他們廣平縣的百姓去補貼新平三縣,眼看事情越鬧越大,縣令大人這才偃旗息鼓。

反正鬧到最後就是縣裡抓了一批百姓去縣衙裡打板子,後來這些費用就取消了,只需繳納進城費即可。

當然,商人除外,商人的費用是最高的,押運的貨物依舊要交錢,檢查貨物時還要偷偷給兵爺塞紅包,不然會被壓貨。趙大山一直關注著運送貨物的商販們,見他們給兵爺塞錢,周圍的百姓面不改色,顯然已經習以為常,

沒不長眼的站出來鬧事。

兵爺上下打量了他們幾眼,
尤其是盯著明顯不像農戶人家能養出來的趙小寶,那眼神看得兄弟三人一陣緊張,還有幾分不爽,好在最後兵爺沒說啥,態度略顯幾分不耐地揮手通過。

趙大山趕忙抱著趙小寶走人,不敢耽誤身後的人。

待進了城,鎮上和縣城的區別頓時展現出來。

鎮上是凹凸不平的土路,而縣城大道是平坦的石板路,比鎮上要寬敞許多,估量著能同時容納兩輛驢車並行。縣城的人更顯富貴,穿綾羅綢緞的人變多了,連下人都比鎮上好些大戶人家穿的要時興講究,說話文縐縐的讀書人更多了,看時辰是才散學,趙大山他們走在路上看見好些年輕學子湊在一起搖頭晃腦。

反正聽不懂他們在說啥,就擔心他們脖子會不會扭到。

趙大山帶著兩個弟弟原本想先逛一圈縣裡,多看幾家醫館,順便再打聽一下哪一家行事比較正派,明兒好拿著人參去問問價格。然而事實就是他們想多了,縣城比鎮上大了不止十倍,他們從進城走到天黑,只堪堪把南城的幾條街走明白。

縣城和鎮上一樣,東城住著富戶,西城住著貴人,南城才是平民百姓待的地兒,而北城則是三教九流所處的地方。趙大山雖沒來過廣平縣,但也曉得這個規矩,他不敢去東、西城,更不敢去北城,只敢往南城方向走。

這一路倒也看見了幾個藥鋪,但都關門了。

“大哥,我們晚上住哪兒?”趙三地肩膀上坐著趙小寶,自打進了城,趙小寶就不想在揹簍裡待著了,她人矮,揹簍又深,墊著腳都看不見外頭,鬧騰著要自己走,但她仨哥哥哪裡敢讓她自己走,人生地不熟的,恨不得一直綁身上。

這不,趙三地經不住小妹央求,乾脆就讓她騎在脖子上。

“我打聽過了,縣裡共有大大小小七家醫館,其中平安醫館和保和堂在府城也有分店……不對,應該說這兩家才是府城的分店,在當地很是有名。”趙三地抓著趙小寶的兩條小胖腿,繼續說,“前面三岔口朝右走上一刻鐘有一家悅來客棧,大通鋪一人一晚只需要十個銅板,划算的很。”

“你啥時候打聽的消息?”趙二田憨厚的臉上帶著幾分茫然,這一路他們兄弟沒分開啊,老三啥時候揹著他們去打聽的消息?

趙大山也扭頭瞅他,甚至還想把趙小寶接過來,不放心讓他帶著,老三性子不夠穩重,跳脫得很,生怕他把小妹弄丟了。

“就剛剛啊。”趙三地一臉理所當然,出門在外有啥不懂就拉個人問問唄,大哥二哥跟個無頭蒼蠅似的只曉得亂轉,商量許久也沒拿出個章程來,就趁著他倆湊頭嘀咕的時候攔了個賣糖葫蘆的小商販,掏錢買了一根,然後啥話都套出來了。

“就剛剛啊。”趙小寶一隻手攥著三哥的頭髮,一隻手攥著糖葫蘆,面頰鼓囔囔像後山裡偶然見到的小松鼠,跟著附和道。

趙大山看著他們兄妹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