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楓 作品

第 34 章 闊綽


上午,陽光和煦,清風微拂。

愛巷路口,梧桐青枝綠蔭下,一女子身著淡雅修身旗袍,披著淺灰色的羊毛披肩,手臂下夾著一把洋傘,從車水馬龍間穿過,不急不緩地走到了對面敞開的咖啡館門前。

此時正有一穿著墨綠色襯衣、容貌氣質相當不錯的年輕男子端著一杯帶蓋的白瓷茶杯從裡邊出來。

見她要入內,便急忙讓開了位置。

“謝謝。”女子用方言快速道了句謝,接著眼簾微垂,目不旁視地走了進去。

祝韌青等待女子進門後,才端著茶杯出來,腦子裡漫不經心地想,這女子身上穿的想必就是先生最近一直在縫製的新式旗袍了吧?

這似乎是他近幾日,在租界內看到的第三位穿類似旗袍的女子了。

興許不久以後,這會成為上海女人的日常著裝也說定。

真神奇啊,就這麼短短數日,他居然見證一種新服裝的風行。

若非這些時日於日常中吸收了不少先生教導的知識,若非身處在這行業之中,免不了會多留心他人身上的服飾,他壓根不會注意到這點。

也許要等很久以後,等這新旗袍在他所居住的華界、在上海周邊地帶也流行起來,他才會於某個瞬間猛地回想起,以前的婦女穿的並非是這樣的袍子。

祝韌青懷著幾分感慨的心態,端著杯子從繁華馬路穿過,走進了斜對面的巷子。

“先生,您的咖啡我給您打來了。”他邊進門邊道。

“打”這個字用得很奇怪,但祝韌青卻覺得沒有比這更貼切的了。

在給先生工作以前,他從沒進過咖啡店,甚至連類似的店是賣什麼的都不清楚。

於他這種人而言,別說是那種坐滿洋人的咖啡館了,連西菜館門口那些穿著西服喊“歡迎光臨”的西崽都是遙不可及的階層。

直到最近,先生交給了他一項新工作,便是每天上午,在先生到店後,拿著他的陶瓷茶杯去斜對面馬路上的“文藝復興”咖啡店,買一杯熱咖啡,並讓店員把咖啡裝在這陶瓷茶杯裡。

說實在話,第一次走進那家裝潢優雅、窗明几淨的咖啡館時,祝韌青整顆心都快跳出來了,緊張得臉龐通紅,壓根不知該如何跟店員開口。

幸好那店員是同先生認識的,一聽他是對面成衣鋪的夥計,不用他多說什麼,就快速地將煮好的咖啡倒進了他帶來的杯子裡。

多來幾次後,祝韌青就漸漸習慣了這份活計,甚至在等待出餐時,還有閒心觀察其他的客人。

正如他想象中那樣,來到店裡消費的先生女士們,除了洋人,便都是那種有錢又有閒情的富家小姐和公子。

坐在店內,或是門口遮陽傘下的,無不是邊吃喝邊閒聊、談生意的,這項活動於他們而言似乎是一種高雅的消遣。

獨他先生最為特別。

這種好似打醬油般的,拿著毫不起眼的茶杯去咖啡館裡打滿滿一杯,再帶回店裡像喝水一般往胃裡灌的,祝韌青只見過他先生一個。

甚至,先生還在那咖啡館裡包了月,這真叫祝韌青不能理解,但隱隱又覺得先生的行為十分瀟灑有個性,令他很是欽羨。

實則只是把自己當成“牛馬”的紀輕舟,從祝韌青手裡接過茶杯仰頭灌了幾口,接著就把蓋子蓋上放到了一旁,繼續忙碌工作。

今日的工作任務,仍是製作施玄曼的旗袍。

前兩日依照樣板裁了衣片,經過輯省、燙省,給衣片歸拔定型後,將

衣身前後片肩縫做了縫合。

故今天上午的工作就是給旗袍敷牽帶,隨後製作前後片夾裡,等明日再上領子。

貼牽條是為了穩固旗袍結構,因裁好的衣片開襟、袖窿等處皆為斜絲綹,便極容易在製作過程中拉伸和變形。

而貼了直紋牽條後,其結構便更為穩定,既不容易發生形變,也更加的立體美觀。

另一邊,祝韌青簡單地將裁剪桌上的工具和碎布清理了一下後,便依照紀輕舟的安排,給緄邊布做起了刮漿處理。

這也是他能做的,稍微簡單一些的工作了。

只需拿著刮刀,蘸取一些小麥澱粉調製的漿糊,力度均勻地沿著緄邊布反面的直紗方向,刮上一層薄薄的漿料。

一道接著一道,刮完整面,颳走浮漿,等其自然乾燥後,再整理熨燙一下,便可用來裁做緄邊條。

時間在忙碌中匆匆而逝,約莫十一點過半時,紀輕舟總算完成了上午的工作任務。

他隨手將半成品的旗袍、夾裡等放在縫紉機桌板上,接著起身活動了一下肩膀,給祝韌青留下兩角錢,讓他自己去附近找個店解決午餐。

隨後,便背上斜挎包,走到巷口,搭乘電車回解公館去吃午飯。

這幾日,因工作繁忙,紀輕舟甚少回去吃飯,今天之所以回解家吃,不過是為了方便吃完後直接去方碧蓉家。

去方家府邸,倒不是因為方小姐又下了什麼新訂單,而是昨日紀輕舟依照陸雪盈留的聯繫方式,打電話到陸家後,對方卻約他在方家見面。

聽陸雪盈在電話裡那鬼鬼祟祟的語氣,好似生怕他們見面會被人被發現。

紀輕舟懷疑,這禮服單子或許是陸小姐私自決定下的,實則她家裡人並不同意她向別的裁縫定做衣服。

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倒不是說,他在意自己花費諸多心思給人家設計的生日宴會禮服,人家穿不了,令他努力白費,且失去了一次在高端宴會展示自己作品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