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憶(6)

 枝繁葉茂,蒼翠陰翳,但枝椏那些鹿角交錯般的丫丫叉叉上,綁滿了有情人的姻緣繩。

 風一吹,紅帶絲絲縷縷。

 周山恆見到滿樹枝椏的紅,像是被灼燙到了一般轉移視線。

 低著頭,站定了步子。

 辛禾雪原先在前方走,察覺到人沒有跟上來,才轉回身,“怎麼了?”

 周山恆將衣衫的貼裡揣著的紅布拿出來,這是一個很小的紅包袱。

 他一手託著,另一手撥開包袱,一隻保管得完好無瑕的玉鐲子露出來。

 這是周家傳世的玉鐲,當年是由周父提親時送給周母的。

 周父走了之後,周母久病不起,認為自己時日無多,就將這玉鐲交給了周山恆,叫他以後遇到了想要送出這鐲子的人,要好好對待人家。

 周山恆嘴拙,於是隱晦地藉著這玉鐲表達情意,“當日之恩,不知道如何報答……”

 他想將這玉鐲送給辛禾雪。

 這是他眼下,唯一能夠拿得出手的物件了,雖然微薄,但也想要和一片真心一齊交付給眼前人。

 辛禾雪卻擺手道:“我那日不是說了嗎?待你金榜題名的時候,再來報答我也不遲。”

 周山恆怔了怔,以為是辛禾雪婉拒的意思,他灰心洩意地收回手。

 辛禾雪:“你心悅我?”

 周山恆抬起頭,毫不猶豫地點了點。

 辛禾雪道:“既然兩心相通,又何必在意外物?”

 他伸出手,指節白皙,像是淋了雪的梅枝,微蜷著的手心一鬆開,兩根紅繩從梅枝垂落。

 周山恆詫異,隨之而來的是心頭湧起的無限欣喜。

 兩心相通……

 周山恆接過那紅繩,“你是何時取得的?”

 辛禾雪回答:“方才你求籤的時候,我在外面遇見了一個方丈,正是從他那裡取得了兩根紅繩。”

 由於欣喜,周山恆唇邊控制不住地揚起,“我們將它綁上?”

 他們選了一個高高的枝頭。

 辛禾雪抬手繞了紅繩,綁了個漂亮的繩結,剩餘的部分長長地垂落下來,迎風招展。

 周山恆的亦是如此,只綁在他的旁邊。

 周山恆並未留意到,在紅繩掛到樹梢之時,有隱秘的紅線順著埋入了他的脈絡。

 同樣的,另一條紅線也埋入了辛禾雪手腕內側。

 表面上看,毫無異狀。

 辛禾雪垂眸,撫了撫這棵大榕樹,低聲道:“多謝了。”

 是他託這棵月老樹幫了忙。

 既然有紅線相牽,除非有能夠識破法術的人蓄意將紅線剝離,否則到時候就算是失憶了,辛禾雪也能順著紅線感應,找到周山恆。

 七日的時間就快要到了。

 周山恆聽見了辛禾雪說話,但是聲音極低極輕,他沒有聽清楚,下意識問道:“什麼?”

 辛禾雪轉首,不動聲色而柔和地道:“我剛剛說,月老樹定然察覺到了我們的心意,定不會負相思意。”

 周山恆見他笑了,不由得也跟著笑起來。

 【周山恆愛意值+3】

 有風攪亂了紅繩,又將辛禾雪耳畔的髮絲吹拂起來。

 周山恆情不自禁地抬手,幫辛禾雪把拂亂的髮絲挽至耳後。

 榕樹靜謐,不知道是不是幡先迎風飄動。

 周山恆緩慢地傾身低頭。

 溫熱觸感碰上辛禾雪溫涼的唇。

 只是單純的唇齒相依,周山恆頓時心蕩神迷,紅繩拂在辛禾雪的一頭青絲上,美麗得像是仙山幻夢。

 香濛濛,春靄藹……

 旱了許久的日子,雨水終於淅淅瀝瀝落下。

 叮叮、咚咚。

 連雨如注,匯聚到屋簷,再順著屋簷角那蓮花串形狀的雨鏈,叮叮噹噹譁然落下。

 渡之方才踏入惠福寺的地界。

 他踩在地上,腳步混無半點聲音,尖頂僧帽攔截雨水。

 渡之的耳力向來很好,有意探識的時候,方圓幾里內一分一毫的聲音也無法逃脫。

 他聽見了極輕極柔的……

 壓抑的哼聲。

 渡之起初以為是貓兒叫,又察覺到佛寺內不同尋常的氣息。

 他一轉步,隔著雨幕朦朧,便見到了榕樹旁邊,亭中兩人相依。

 高大男子背對著他,將一瘦削青年攬在懷裡,唇齒相貼著,難捨難分。

 渡之再看。

 那青年好似也察覺到了有人,微微側過頭。

 玉面映著薄紅,仿若捻過桃花溢出的汁水。

 怎麼會發出那樣的聲音?

 為何又要攬抱在一起?

 唇為何要相碰?

 渡之無從理解。

 不過他已經在被發現前,下意識挪步入殿內。

 ………

 大雨滂沱落下。

 連著旱了兩個月有餘,這場雨下得天地都是白的。

 大河湍湍激流,白色浪花捲起。

 等到雨歇。

 周山恆終於將白鯉送到河裡。

 那白鯉在原處轉了兩圈,好像是在感激他。

 很快,魚被大河的湍湍急流帶走了。

 蝴蝶鯉的尾巴似白色浪花一般,在視野裡遠去。

 七日一輪迴的新生需要在河底消耗很長的時間完成。

 等到蝴蝶鯉重新浮上水面,已經是第二日的晌午。

 日光煦暖。

 蝴蝶鯉悠遊,吐了兩個泡泡。

 很快,魚又浮在水面上,頓了頓。

 這是哪o.o?

 我是誰o.o?

 要做什麼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