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隴 作品

第 18 章 借力打力


喬寶心從身旁的小拎包裡取出一百大洋塞給聞亭麗:“你現在一定很困難,你拿著這錢先應付一陣,等我自由些,再設法給你送錢。”

“用不著,快拿回去,我有錢,我家洋服店囤的那批貨折賣了一個好價錢,足夠我們應付個一兩年了。”

喬寶心卻非要把錢塞到聞亭麗的書袋裡:“你不拿,我就不走!”

聞亭麗無奈:“等我缺錢我一定會找你幫忙行不行?”

兩人從咖啡館出來,喬寶心憂心忡忡地說:“也不知道你的法子行不行得通,米歇爾既然要開除你,絕不會等到鄒校長回來再動手,我猜就是這一兩天了,這樣,我再去勸勸我姆媽,假如你的法子行不通,一定要趕快告訴我。你直接給陳艾莎打電話,她有法子聯繫到我。”

聞亭麗立在街邊目送喬寶心的車遠去,一抬頭,眼看要天黑了。

低頭望望自己受傷的

胳膊,又抬頭看看對面校門旁“陸氏捐贈”幾個大字,她硬起心腸做了個決定。

十分鐘後,她再次從學校禮堂裡的盥洗室出來,只是剛才她的胳膊還好好的,這會兒紗布全溼透了,她忍痛叫了輛黃包車,徑自回到了慈心醫院。

不出所料,半夜就開始發燒,捱到六點鐘,胳膊已經痛到抬不來了。

聞德生的陪護在醫院裡做了好幾年,經驗已經相當老道,一看就驚呼:“聞小姐,你的傷口發炎了,快叫大夫幫你看看,這萬萬拖不得的。”

聞亭麗卻直接出門趕往惠群醫院。

下車後,徑直去外科病房,病房裡的大夫和護士對這愛說愛笑的小姑娘印象蠻好,笑道:“這不是聞小姐嗎?你怎麼又回來了?”

聞亭麗苦著臉:“我好像發燒了。”

醫護們忙去請上回那位姓廖的外科主任。

廖主任揭開紗料一看,傷口已經有了紅腫滲水的跡象,他直蹙眉頭:“怎麼才一天就感染成這樣?!你有沒有按時吃藥?”

聞亭麗沒吭聲,只默默坐在那裡抹眼淚。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聞亭麗抽抽嗒嗒地說:“真難為前幾日鄺先生那樣關照我,可現在,真恨不得那顆子彈直接打穿我的胸膛才好,那樣我也就沒這麼多煩惱了。昨天我剛出院,學校裡一個副校長就誣陷我違紀,非要把我開除。我是一心要考大學的,假如書念不成了,我也不想吃什麼消炎片了,讓這傷口爛掉好了,”

廖主任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聞小姐不是在務實唸書嗎?哪位校長要開除你?”

聞亭麗只是心灰意冷地搖頭,廖主任欲言又止。

換完藥,護士過來給聞亭麗掛吊瓶。

在等待注射的空隙,聞亭麗藉口要去洗手間,悄悄到外科主任門前轉了一圈,辦公室的門虛掩著,裡頭隱隱約約傳來細微的說話聲。

她躡手躡腳回到注射室,中午打完最後一針,廖主任仍舊未現身,儘管如此,聞亭麗心裡也已經有了五成的把握。

回到學校,迎面撞上趙青蘿和話劇社的一班同學,她們剛從食堂出來。

“好點了嗎?”趙青蘿迎向聞亭麗,“是不是為著昨天的事太焦心,不然好端端怎麼又燒上了?”

聞亭麗只問:“米歇爾那邊有結論了?”

同學們面面相覷,趙青蘿懊喪地搖搖頭:“聽說已經在擬開除你的文書了。”

旋即又說:“不過你放心,鄭主任剛買了去北平的火車票,她打算這週末將你的事當面告訴鄒校長,我們的鄒校長一貫愛惜人才,絕不會讓你就這樣被開除的。”

話雖這樣說,趙青蘿的語氣卻並不篤定,那邊燕珍珍跑過來了:“聞亭麗,柳先生和教務處的陳先生正到處找你呢。”

剛到走廊上,就看見班主任柳苑華和上回那位兇巴巴的陳處長在門口說話。

柳苑華仍是一團和氣,令人沒想到的是,陳處長今日竟也是笑吟吟的樣子。

“等你半天了。”陳先生空前熱情,“恭喜聞亭麗同學,學校為了表彰你在上海青年話劇大賽中的表現,決定給你頒發育英獎。校方已在擬佈告了,我先代表教務處過來通知你一聲,禮拜一米歇爾校長會正式在大會上表彰你。”

除了聞亭麗,在場的人都愣住了。

柳苑華笑著推聞亭麗一把:“怎麼不說話,是不是高興傻了?”

聞亭麗懸著的心徹底落了地。

她料的

沒錯,那位惠群醫院的廖主任能夠直接聯繫到陸家的人,廖主任面上不作聲,背地裡卻將她傷勢惡化的事告訴了鄺先生。

鄺先生那邊,則迅速做出了反應。

她的胳膊,是因為陸家的事受的傷,他們在她住院期間將她照顧得無微不至,無非是念在她受了無妄之災的緣故,但這也體現出陸世澄行事方面的一個特點:講體面。

如今,她這邊剛出院,米歇爾就要把她攆出務實中學,這無異於告訴惠群醫院的醫護人員,他們陸家嘴上一套,背地裡卻是另一套,這何止是在打鄺先生的臉,更是在公然打陸世澄的臉。

鄺先生不給她名片又有什麼關係,既被她看出外科主任和陸家關係不一般,她自有法子拐彎抹角將自己的遭遇轉告對方。

想到此處,聞亭麗由衷露出笑容:“謝謝陳處長,謝謝柳先生。2(筆趣閣♂小說)_[(.co)(com)”


禮拜一,禮堂照例召開訓讀會,雷鳴般的掌聲中,聞亭麗滿面榮光接過米歇爾頒發的小獎盃和榮譽證書。

這是務實的學生第一次斬獲表演類的大獎,臺下的師生們一個勁為聞亭麗喝彩。

米歇爾看著像昨晚沒睡好,膚色透著青灰,黑眼圈嚴重到粉底都遮不住,她努力衝聞亭麗綻放笑容,但聞亭麗覺得那笑比哭還難看。

但起碼這人不再冷冰冰,甚至稱得上和顏悅色。

聞亭麗在心中冷笑,社會是如此無情,但凡她成長的速度稍微慢一點,就要捱打。

才幾日,她已經學會利用人性弱點借力打力了。

她不禁在心裡默默哀悼,哀悼那個曾經一團天真的聞亭麗。

同時也在內心慶賀,慶賀現在這個全新的,越來越成熟冷靜的聞亭麗。

頒完獎,米歇爾柔聲細語囑咐聞亭麗:“往年都是陸老先生親自簽發支票,這兩年陸老先生不在上海,這獎項改由陸小先生頒發,你這邊沒問題的話,校方會幫你跟陸小先生確定具體的領獎時間。”

聞亭麗做出恭敬的樣子邊聽邊點頭,

“哦對了。”米歇爾扶了扶鏡框,鄭重其事提醒聞亭麗,“陸小先生不太愛說話,去陸公館領支票的時候一定要注意這一點。”

這話分明有賣好的意味,聞亭麗的心情變得更加舒暢。沒猜錯的話,往後不管喬太太那邊怎樣相逼,米歇爾都絕不敢再刁難她了。

從教堂出來,她百感交集抬起自己的左胳膊,雖說無端受了一次傷,但能夠藉著這次意外徹底解決掉最讓她心煩的大麻煩,也算值了。

她再看看手裡的“育英”獎盃和榮譽證書,喜悅從每一個毛孔裡鑽出來,扭頭對準身後的同學們,豪情萬丈地說:“這些日子承蒙諸位同窗的關照,我心裡不知有多感激,這禮拜末我想請大家吃一頓飯,時間和地點大家來定,請各位務必賞光。燕珍珍,平時你總嫌我小氣,這次你來代表大家點菜如何,我呢,去辦公室去請鄭主任和柳老師。”

同學們忙起鬨:“聞亭麗,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真要讓燕珍珍點菜,這頓飯恐怕吃到明年春天都吃不完。”

最後聚餐的時間定在禮拜六的中午,地點在大雅樓。

除了務實的先生和同學,聞亭麗還邀請了秀德的黃雲老師和秀德的幾個好朋友。所有應邀的人當中,只有喬寶心被家裡扣住趕不過來,儘管如此,兩校的人加起來也坐了足足三大桌。

包間裡熱鬧非凡,聞亭麗動情地向三位老師舉杯:“承蒙幾位恩師對學生的關照,學生我——”

本是極歡喜誠摯的強調,一開口卻莫名哽咽。

黃雲忙說:“莫哭莫哭,這樣的好日子,應該高興才是。”

“就是。”鄭主任和柳苑華的聲音也有些發澀,“獎項是你靠實力贏回來的,這是值得慶賀的事,快把眼淚擦乾。”

聞亭麗擦乾眼淚,對著滿桌人高高舉起酒杯。

“讓我們敬師恩!敬友誼!”

同窗們異口同聲地說:“敬才華!敬勇氣!敬自由!敬永不屈服的精神!”

女孩們的音調是那樣清悅高昂,彷彿蘊含著鮮活的生命力,穿透窗戶向高高的藍天飛去,聞亭麗胸中激盪,舉杯一飲而盡。

往後這半個月,米歇爾再沒找過她的麻煩,教導處的老師們待她也是和和氣氣,她每天除了上課用功,就是在禮堂裡排練一些小節目。

要不是父親還在醫院裡,聞亭麗最近的生活簡直可以用“歲月靜好”來形容。

只有一樁,不知是不是陸世澄最近太忙,校方遲遲沒通知她去陸公館領支票,聞亭麗作為一個缺錢的人,不免老在心裡惦記。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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