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樓北望 作品

第 2 章 裂縫(1)


——各位乘客朋友們,飛機即將抵達益水市……

飛機播報喚醒了孫聆雪。

她醒過來的時候還有點愣神,因為她剛做了個奇怪的夢。

她夢見了童年,夢見了媽媽,還夢見媽媽鄭重其事地交給她一把西瓜刀,鼓勵她勇敢地砍掉所有讓她不爽的人。她在夢裡很不樂意,還很委屈,說西瓜刀是神聖的、只能用來把西瓜切成小塊,怎麼能用來砍人?砍人應該用劍,不能用刀。她媽說“有道理,那你一起用吧”,接著就將劍和刀一起交到她手中……

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孫聆雪打了個呵欠,抬起遮光簾。此時飛機已經切入雲層,窗外雲氣滾滾,很快從白雲變成了烏雲。下方的益水市也在下雨,所幸雨不大,不至於影響降落。

孫聆雪漫不經心地看著地面風景:小小的山川、田野、河流、建築組合成平面畫,從飛機下方掠過,城市的建築漸漸展開,還有……

她忽然坐直身體,盯著大地上某一點。

在地面上,貼近城市邊緣的地方,有一小塊地方在發光。那光芒亮了幾秒鐘,倏然熄滅,就在孫聆雪懷疑自己又出現幻覺的時候,那光又亮起來,過幾秒鐘再熄滅。與此同時,可能是飛機顛簸了幾下,她的髮梢在脖子上來回剮蹭了幾下,癢癢的。

她下意識抓住髮梢,就像抓住一條會動的蛇,不讓它妨礙自己觀察。

就在這一瞬,突然,地面的光芒猛一下拔高,在半空形成一個隱約的圖像,好像是一棵樹?孫聆雪不可思議地貼在窗戶上,正當她想極力看清那圖像的細節時,所有景象都消失了。

沒有圖案,沒有閃光,只有籠在淡淡霧氣中的大地圖案,還有前方城市的燈光。

一直到飛機落地,孫聆雪都還在想剛才看到的畫面,但問了周圍的乘客,沒人和她看到同樣的場景。她又問了空乘,空乘看她認真,還以為她是擔心航空安全,熱心地說幫忙去問問機長,過一會兒回來,說一切正常。

可能還是幻覺……吧?

孫聆雪暫時放下這件事,才想起關閉手機的飛行模式。信號剛恢復,手機就瘋狂震動,綠色社交軟件右上角飄出99+的消息,點開一看,原來是“灰姑娘豪門夢碎”的故事終於在社交圈傳開,這幾年加的好友紛紛給她發消息,附帶一些標題離譜的營銷號鏈接,問她是不是真的。

甚至有人給她轉發聊天記錄,內容是她的某某“好友”告訴其他人,她從來都是個野心旺盛的白蓮花,往年國獎都是睡出來的。

饒是心灰意懶,孫聆雪也不禁冷笑一聲。這位“好友”連保研都靠她幫忙,還來說她?她也懶得費心,直接從網上覆制了一段罵人的話,打開消息框就發過去,順手又填了個舉報,內容是“好友”花錢買畢業論文的聊天記錄和郵件截圖——對了,朋友圈也發一份。

至於她手裡為什麼有這些東西……當然因為她是白蓮花啊,不然呢?有腦子的才叫白蓮花,沒腦子的都當女主去了。

一系列操作一氣呵成,接著就是耐心刪人。這幾年工作和生活需要,加了太多沒必要的人,可恨綠色社交軟件無法批量刪除,累得她一個絕症病人還要一直動手。

好不容易刪乾淨,只留下品性不錯的同學和同事,也方便他們截圖朋友圈傳播,孫聆雪這才放下手機,長出一口氣。

她坐在出租車上,盯著車窗裡自己的倒影,表情漸漸從殺氣騰騰變為平靜,眼神裡那種渴望報復的光也慢慢熄滅。

算了,命都要沒了,何不想些高興的事。過去七年,就當刪除。

她移動視線,去看窗外略過的城市景色,徹底揉碎內心那一絲怒火。

生命的最後,她想好好看看益水市——她的故鄉。

她十八歲出門去上大學,二十五歲回來,七年時光一晃而過。和記憶中相比,家鄉變了不少,更現代、更富裕,也更陌生。

但當她拖著行李箱,穿過翻整了幾次的老街,出現在眼前的還是記憶中的老小區:粗壯的榕樹、黃桷蘭茂盛依舊,沉穩地撐開一片片樹蔭,為密密麻麻的六層單元樓遮蔽雨水和陽光,也形成一個個天然適合打牌喝茶的區域。

……回來了啊。

孫聆雪停下腳步,四下張望,不知不覺,她的心真正寧靜下來。

回家了。

她往前走。

小區大致如故,但也有許多不同。居民少了很多,原來樓前的小庭院鋪上水泥,平整成了地上停車場;自家種的花花草草自然也少了,抬頭的時候,也喊不出小時候玩伴的名字——多半搬走了,如果是老人,那多半過世了。

淅瀝淅瀝。

雨水輕柔地落在高高低低的綠植上。

孫聆雪沒撐傘,任由雨水飄拂在頭髮上、肩上、行李箱上,只感到十分舒適——尤其是頭髮。這麼說有些奇怪,可她總覺得自己的頭髮在雨裡呼吸、生長,並很快和四周的植物發生了聯繫。

聯繫——

她好像知道,中間那棵桑樹很憂鬱,因為它多年來的鄰居——一棵櫻桃樹,在幾年前被人砍掉了;這邊院牆上的爬山虎正滿心期待,因為不久前有人在它腳邊種下了向日葵,它很喜歡向日葵;這邊的石榴樹思念著它曾經的主人,那是個脾氣古怪的老頭兒,非常討厭小孩子,卻很愛他的花花草草,不過他已經過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