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昀 作品

第 16 章 陛下您瞧,給鳳姑...


裴浚閱過她的撘子,提了幾處意見,最後落在李鳳寧處將她摘了出來。

“李鳳寧,朕另有要務。”

鳳寧已足足三日不曾見過他,方才進殿亦步亦趨儘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這會兒被他點了名,不得不站出來應付,“陛下有何吩咐?”

那個人雙目低垂,神情似乎專注在撘子上,沒聽見她的話,半晌他又圈了幾處給楊婉,這才抬眼看向她,眼神無波無瀾,

“朕有幾冊書,需要你譯成波斯語,回頭著人遠撥西域。”

裴浚回程的路上忽然在想,將中原的儒家經典輸送西域,未必不能教化那些夷民。

鳳寧見他語氣與尋常無異,也跟著鎮定心神,“臣女遵旨。”

隨後鳳寧,梁冰與楊婉皆在御前忙碌,皇帝看過的摺子遞下來,楊婉分門別類整理,有些要發去內閣,有些留存,還有些送去太后那兒,梁冰忙著清算賬目,李鳳寧則對著那冊書犯愁。

鳳寧習慣將外文譯成中原話,一時還不大適應將長篇的儒學經典譯成波斯文或蒙語,所以有些吃力。

裴浚去乾清宮見過兩名大臣,回來路過她身側,發現她沒動筆,走時如此,回來時還是如此,且注意到她偷偷瞥了他一眼,可見是遇到了難關想請他示下,裴浚心下覺得好笑,但他沒有過問,他等著她來找他。

鳳寧察覺他從面前經過,那股好聞的奇楠香一如既往灌入鼻

尖,
這讓她不由自主想起那晚,床笫之間再熱烈也絲毫不影響他轉背當做沒事人。

輸人不輸陣,她沒有什麼不好意思面對的。

於是鳳寧鼓起勇氣,在那日同宿同寢後第一次主動來到他身邊。

她擺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架勢,“陛下,臣女有些疑惑想請您示下?”

裴浚在淨手,抬眸示意她說。

鳳寧道,“咱們大晉的儒文經典十分深奧,翻譯起來有些困難.”

裴浚大概猜到她卡在什麼地兒,“你不必字甄逐句去釋譯,將大抵意思深入淺出說明白便可。”

鳳寧一愣,“還能這樣嗎?”害她方才面對一些深奧的字詞束手無策,被他這一提醒頓時豁然開朗,“臣女明白了。”

“不過,”迎著鳳寧明亮的視線,裴浚語氣又變得嚴肅,“凡事未雨綢繆,今日譯的是《論語》,明日可能是《春秋》《左傳》,你好歹自個兒提前熟讀經書,往後才能順利通譯。李鳳寧,遇到難關不要退縮,要闖過去。”

曾幾何時,他不喜歡蠢人,如今倒也願意耐心教導李鳳寧。

他好像已習慣慢慢看著她成長。

可他不知,眼下對他滿眼信賴的姑娘,有朝一日會脫離他的羽翼,不再回眸。

*

傍晚楊婉去了慈寧宮,章佩佩領著兩名宮人來給皇帝送晚膳,裴浚還不餓,晚膳擱在桌案一時還沒動,章佩佩見鳳寧跟梁冰在忙,便過來望了兩眼。

這時上頭忙碌的裴浚發話了,

“你閒別人可不閒,別打攪她們。”

章佩佩被訓習慣了,也不在意,扭著腰肢來到御前,笑眯眯看著皇帝,“陛下,到了晚膳時辰,還不放她們走?您不餓,她們也該餓了。”

章佩佩是唯一敢偶爾捋一捋虎鬚的人。

裴浚今日罕見沒駁她,便準梁冰和鳳寧告退。

鳳寧著實餓了,收拾書冊打算退下,她彎下腰去拾遺落的湖筆,章佩佩瞥見她那纖細的腰身,忽然靈機一動與皇帝道,

“對了陛下,您這有治跌打損傷散淤的藥膏嗎?”

鳳寧一聽臉色就變了,她惶恐地看著章佩佩。

裴浚對著章佩佩向來沒有什麼耐心,頭也不曾抬,隨口回道,“去太醫院取便是”

章佩佩意在與皇帝搭訕,“藥膏臣女也不是沒有,就是聽聞陛下這裡有一味玉肌膏,效果極好,便想討來給鳳寧妹妹使一使..”

裴浚聞言手下一頓。

鳳寧這廂維持了三日的風平浪靜一瞬間崩塌了,她焦急道,

“佩佩姐,你不是從太后娘娘那裡尋了些膏藥來嗎,我已經好了,無需額外用藥”她面頰紅的滴血,壓根不敢往那個方向瞥。

裴浚將硃筆擱下,緩緩抬起眼。

章佩佩只覺一股寒霜撲面而來,待細看那俊臉又似擒著如沐春風的笑意,彷彿方才那一瞬是錯覺。

“哦,傷在哪裡?怎麼傷得?”裴浚整暇問,

鳳寧心下叫苦,他什麼意思,故意捉弄她嗎。

鳳寧這人越逼她越有反骨,她平抬下顎,鄭重其事回,

“回陛下的話,在行宮不甚摔了一跤,磕著了。”

裴浚看著她睜眼說瞎話的樣子,忽然覺得有些可笑。

都這樣了,還繼續裝。

早在離開行宮前一晚,他念著她是初夜,恐身子不適,刻意吩咐小內使讓她不用夜值,他心疼她,卻不成想人家女孩子自己不心疼自己,

他不知李鳳寧跟他較得哪門子勁。

她不肯認賬[(.co)(com),
他能逼她?

堂堂天子還不至於如此。

隨她去。

他吩咐韓玉道,“去庫房取玉肌膏給她。”

這個“她”當然不是章佩佩,而是李鳳寧。

接下來的日子就越發風平浪靜了,裴浚似乎將行宮那樁事拋諸腦後,該訓斥的時候訓斥,該要求的時候要求,當然,做得好,該給與的獎賞也不少。

李鳳寧在心裡評價一句,不愧是皇帝,想必只有這樣的人,才能從容遊走在三宮六院中。

她很確信那一晚皇帝是因為紓解慾望順手挑得她。

李鳳寧也想得很開,既然皇帝心裡沒她,認定她可有可無,那麼就當做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她照舊當差,等兩年期滿,她出宮。

雖然這般想心裡如剜肉般疼,但鳳寧告訴自己,要爭氣。

六月二十九,是每月女官出宮探親的日子,過去三月,鳳寧一次未回,這一回想起要翻譯的那些書冊,鳳寧收拾包袱跟著楊玉蘇往宮外走。

天真爛漫的女孩有一處好,心裡不大擱事,鳳寧出宮時還很高興。

楊府尹早早親自駕車來東華門接女兒,能在權貴遍地的京城當好京兆府尹,都不是一般人物,別看楊府尹長得一張黑臉,卻是個女兒奴。

“閨女啊,這是瘦了嗎?有沒有想爹爹?”

楊府尹腆著肚子心疼地迎過來。

楊玉蘇一把拍開他的手,嫌棄道,“沒瞧見還有旁人在嗎?”她回頭朝鳳寧招手,

“寧寧,這是我爹!”

鳳寧望著他們父女,笑吟吟上前給楊府尹行了大禮,“見過楊伯伯。”

楊玉蘇與他介紹道,“爹爹,她便是我時常跟您提過的李鳳寧,李少卿府上的二姑娘。”

“爹爹知道,爹爹知道,”楊府尹笑著朝鳳寧招招手,親自將車簾一掀,迎著兩個姑娘進去,

“日頭曬,快些進去歇著,裡頭準備了你們愛吃的糖果。”

兩位姑娘一前一後鑽進馬車,鳳寧瞥見小案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糖果,露出驚訝,“楊伯伯準備的?”

楊玉蘇聳聳肩,“我爹至今還當我三歲小孩呢。”

說完楊玉蘇掀簾戳了戳楊府尹的後脊,“爹,女兒我現在不吃甜食了,可不能再胖下去。”

楊府尹扭過頭朝她咧嘴一笑,“怎麼,閨女長大啦,懂得愛美了?”

楊玉蘇不客氣瞪了他一眼,將車簾一掩,揚了他一口灰塵,楊府尹哈哈大笑。

楊玉蘇坐回來,親自給鳳寧斟茶倒水。

鳳寧接過果茶抿了一口,滋味清甜爽口,“這是伯母親自釀的吧。”

楊玉蘇邊喝茶邊道,“你別回李府,跟我回家,在我家美美吃上一頓,歇夠了,晚邊再回宮。”

鳳寧沒這麼沒眼力勁,“你爹孃好不容易盼著你回來,我何苦去湊熱鬧,再說了,我回府是有事的。”

楊玉蘇擔心道,“上回在行宮,你爹爹幾次約見你被你拒絕,我擔心你這一回去定要捱罵。”

鳳寧湊近她,眼珠兒烏溜溜地與她耳語,“我不去見他,我就悄悄地去學堂,見見烏先生便成。”

烏先生便是李府的西席,是李鳳寧的授業恩師。

李府在西側張羅出一個單獨的小院落,專給烏先生燕居,烏先生後來將此地改造成一學堂,遠近稚子均可求學,所得束脩,烏先生一半交予李府,自個兒留一半,李

巍此人雖在兒女身上有些不著調,對著志同道合的友人是極好的,他惜才,對烏先生以禮相待,烏先生在李府一待也有十餘年。

楊玉蘇在與李府相隔的一條後巷子放下李鳳寧,李鳳寧沒往正門去,徑直揹著行囊來到烏先生的學堂。

尚是巳時初刻,該是學生朗朗誦書之時,鳳寧抵達門前卻見堂內寂靜無聲,悄悄推開門扉進去,烏先生穿著一件淡青長袍,靠在廊柱一側看書。

大約是聽到響動,他抬起眼來,見是鳳寧,目露驚喜,“鳳寧。[(.co)(com)”


“先生。”鳳寧笑眼彎彎,快步上前來朝他施禮。

烏先生擱下書冊,含笑望著她,“回來了就好。”

烏先生身上任何時候都有一種曠遠平和的氣度,鳳寧喜歡與他待在一處,心靜,人更靜。

“累壞了吧,快些坐下喝茶。”

烏先生迎著她進橫廳正中的長案坐下。

鳳寧將包袱擱在一旁,跪坐在他對面,二話不說便擒起茶盞抿了一口,大約是覺得口渴,她咕咚咕咚一口全部喝完了。

烏先生看著她嬌憨爛漫的模樣哈哈大笑,“你呀就是調皮,別噎著,若是餓了,這還有你最喜歡吃的桂花糕。”

烏先生手藝很好,書房裡擱了幾冊做糕點的古方,鳳寧做糕點的手藝便是從他學的。

這間學堂並不大,前院空曠,左右各有廂房數間,從當中一橫廳相連,烏先生平日在橫廳授課,廳後植了一院細密茂盛的嫩竹,烏先生崇尚不可居無竹這套,這院子雖樸素卻意境悠遠,每每風拂過便如鳳吟森森。

鳳寧邊吃邊環顧四周,“今日怎麼無人上學?您怎麼有功夫做桂花糕,您知道我要回來呀。”鳳寧一連三問,

烏先生笑而不語,“你回府是有事?”

“可不是!”鳳寧拭了拭唇角的碎末,忙將那幾冊波斯文書掏出來,“有些地名不太懂,想請教先生。”

這半日,鳳寧先將那些地名給弄明白,後又把裴浚要她翻譯儒學經典的主意告訴他,烏先生十分贊成,看著初長成的姑娘,心中猶為欣慰,“我們鳳寧長大了,都能高居廟堂悶聲幹大事了。”

鳳寧被他說的一樂,“我這算什麼,不過是給陛下打雜罷了。”

烏先生朗朗笑道,“文武百官哪個不是給天子打雜?你先生我想有這個機遇還不成呢。”

鳳寧可樂呵了,裝模作樣拍著胸脯保證,“等哪日我在陛下跟前混出名頭了,舉薦先生任官。”

烏先生深深望著她,也很配合,“那為師就等著。”

至午時,烏先生親自給鳳寧下廚,鳳寧挽起袖子要打下手,烏先生卻是不許,“你去一邊歇著吧。”

他總是那般溫和,彷彿她是沒長大的孩子,鳳寧沒從李巍處得到的寵愛,烏先生給了她。

過去鳳寧每每受了委屈,來烏先生處吃他親自煮的油潑面,再大的委屈都沒了。

沒人知道,鳳寧喜歡吃麵食,西北的刀削麵,滑嫩米皮,肉夾饃,她都愛吃。

烏先生從西北邊關而來,做得一手好油潑面,鳳寧能吃一大碗。

用完午膳,鳳寧又從烏先生溫習了功課,烏先生贈了幾冊自己曾翻譯的書冊給她,鳳寧如獲至寶,抱著一大摞書冊喜滋滋回了宮。

有了烏先生的指點,鳳寧翻譯起來速度快許多,白日去養心殿當差,夜裡忙著溫習功課,充實而忙碌,連著七夕乞巧節過了也恍然不知。

七月初十這一日,天際微微堆了些雲團,雖已立秋,老天爺卻拽著夏日的尾巴狠狠放了一撥餘威,這兩日天氣燥熱不堪。

幾位閣老正在御前議事,當中牽扯西北通關一事,鳳寧,楊婉與梁冰坐在後席旁聽,期間鳳寧時不時將閣老們的建言提筆記下,以備後用。

戶部尚書梁杵將修改過後的方案呈給裴浚,裴浚看得入神,御書房內鴉雀無聲。

風輕雲淡,裡裡外外都透著一股子悶熱。

眼看快到午時,皇帝依然沒有散會的架勢,章佩佩擔心大家受餓,挨個桌案上了一盞奶飲子,御膳廚的手藝都是極好的,幾乎聞不到羶腥氣,可鳳寧也不知怎的,奶盞剛往她面前一擱,聞得那一絲奶腥氣,腹內一股噁心湧上來,下意識捂住嘴乾嘔。

這一聲動靜吸引了御書房所有人的注意。

裴浚第一下還沒反應過來,再看第二眼,那孱弱的人兒伏在桌案嘔得喘不過氣,他忽然明白了什麼,一貫沉穩的臉色終於出現裂縫。

他立即起身。

還有一個人比他反應更快。

柳海跟一陣風似的颳去鳳寧跟前,焦急問,“鳳姑娘,您這是怎麼了?”

“來人,快宣太醫。”

作者有話要說

文案是濃縮版,正文循序漸進,兩百個紅包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