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盞茗香 作品

第72章 第 72 章



 它是一棵對她有別樣意義的樹,一棵和其他大樹不一樣的樹。


 生活裡的煩惱並不是每件都適合說給旁人聽,但心裡的煩惱堆積多了,會壓得人心裡喘不過氣。從那一天起,蘇婉將一棵樹當做了朋友,常常上山去樹下坐一會兒,把心裡的煩惱慢慢講述。


 樹沉默著,是個非常合格的傾聽者。偶爾風吹過的樹枝晃盪,蘇婉將其當做是樹的回應。


 這樣的習慣持續到她成婚生子。


 婚後的生活被更多的瑣事糾纏,煩惱增多,蘇婉依舊會往山上跑,只是沒有以前那麼頻繁。


 陳雪出生後,蘇婉也帶著她去看樹。


 但某一次,蘇婉帶著一身傷去找樹。那時她和陳邦已經成婚好幾年,是陳邦第一次對她使用暴力。


 婚後的生活變得苦悶無比,生活需要找到一個出口和支撐的點,之後的日子蘇婉依舊經常去找樹。但樹下的女人已經失去了天真,肩上壓著更加沉重的生活累贅,而生活只教會了她隱忍。


 很多時候蘇婉都覺得如果可以,她下輩子也想做一棵樹,到時候就紮根在樹的身邊,和它做一對樹夫妻。


 然後它們每天一起曬著太陽、淋淋雨,偶爾吹吹風,然後數數天上飄過去的雲,聽一聽群鳥的歌聲,再圍觀一下在周圍尋食的小動物。這樣的日子,比當下的生活好太多。


 縱然樹不能給予她任何真實的回應,但有樹的陪伴和傾聽,蘇婉覺得生活還是少了一些糟糕,多了一分趣意。


 這樣的日子持續到了陳邦提著禮物回來的那天。


 心底深處早已厭惡的丈夫這次回來後,忽然對她很溫柔,不會和她吵,更不會對他動手。關懷呵護,什麼都搶著做。


 她的公婆以及女兒都以為是丈夫開始改過自新了,但蘇婉就是分辨得出,明明是同一張臉,一模一樣的身形,但眼前的男人,並不是陳邦。


 對於男人的出現,蘇婉一開始也是存著警惕的,然後在日復一日和男人的相處下,蘇婉始終感覺不到男人的惡意,她就覺得不管男人是誰還是什麼東西,這種日子過著,好像也挺好的。


 之後陳邦回來了,打破了這個看似恢復正軌的家好不容易得來的幸福寧靜。


 陳邦回來後,男人身上也開始出現了變化。最開始蘇婉是在晚上發現男人挨著她的那隻手變成了木頭,然後是另一隻手、雙腿。


 自陳邦出現後,男人身上每一天變作木頭的地方都會增多一點,但他自己好像察覺不到。


 而這個變化,讓蘇婉對男人身份的猜測也終於呼之欲出。


 蘇婉經常去山上找樹,她對樹的樹幹紋理再清楚不過,第一次看到男人的木頭手時,她就認出了那是什麼樹。


 多年的樹朋友變成了人來到她身邊,像個完美丈夫一樣關心著她愛護著她,蘇婉在震驚過後,本來是很高興的。但那點高興,全都在她上山後看到開始枯萎的樹之後,戛然而止。


 隨著男人身上木頭增多,山上的樹也枯萎得更厲害。蘇婉不瞭解這代表著什麼,她只是預告到如果繼續讓樹枯萎下去,可能會發生她絕對不想看到的事。


 所以明明她心裡對男人的存在已經非常認可,但和公婆商量過後,還是決意讓他離開。


 她不想失去樹。


 她以為讓樹回到山上就好了,卻沒想到樹竟然要消失了。


 “草木成精很困難。”祝微生看著化身男人的樹。


 陳父找來時,祝微生看他面相就發現他即將喪子,而且身上還沾染著精怪的味道,以為是精怪作惡。


 過來看到男人後,祝微生透過表象,看穿了他衣服底下的真身,一棵修出了樹靈的小樹精。


 祝微生道:“你還沒真正的修成,卻在這樣的情況下將樹靈脫離本源,還一直消耗樹靈的力量去吞噬陳邦。吞噬掉陳邦後,消失將是你這番惡行的反噬。”


 “大師,您能不能讓它別消失。”蘇婉再度紅了眼睛,眼裡閃著憂急請求道,“它只是一棵樹,除了冒充陳邦,並沒有做什麼壞事。即便它想吞噬陳邦,不也還沒成功嗎?而且它做這些都是為了我,我來替它承擔這種反噬!”


 “婉婉。”樹制止了蘇婉,它轉頭望向大門外,看的是遠處的山頂,自己本源那處樹影。


 它也記不得是哪天忽然對這個世界有了感知,突然間就可以聽到風聲、雨聲,感受身邊的萬物,和亙古的四季輪迴。


 不過在樹看來,有了感知後的日子,變得和以前有些不同,但又沒有太多不同。


 直到某一年,一條喜慶的紅布忽然系在它的樹幹上,少女清泠泠的笑聲響起,“那就嫁給它吧,它是這裡最大的一棵樹,看起來最威風,做我的樹丈夫最合適!”


 此後樹對這個世界的瞭解,大多都來自於少女蘇婉。


 一年年過去,蘇婉在長大,樹還是那個樣子。然而等到蘇婉在某一天忽然不再頻繁出現後,樹察覺出還是有些不一樣了。


 千百年來,樹一直紮根於此,在這片山頂上孤獨地過著,它本該對此習以為常。但少女蘇婉出現後,樹忽然覺得這種孤獨變得有些讓它無法忍受。


 但它是樹,根系無法離開那片紮根的土地。


 它只能被動地待在原地,等待著少女的下一次出現。


 婚後的蘇婉,並不如她期待的那樣幸福。


 她憔悴了很多,說話的聲音總是帶著低落,偶爾的笑聲也含著苦澀。只有在每次暢想下輩子也成為一棵樹時,樹才能感受到她為數不多的放鬆和快樂。


 但這些也是轉瞬即逝。


 某一次,樹熱烈地期盼著,卻盼來了一身傷的蘇婉。


 樹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麼叫憤怒。


 它想讓那個男人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