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南 作品

第8章 這次抱在懷裡的,好熱

    紀晨風把止血鉗上的棉球丟進一旁的黃色垃圾桶,隨後從耳朵上取下人工耳蝸,非常順手地將它塞進了自己的衣兜裡。

    “省點力氣吧。”一個小時前還信誓旦旦說著任何聲音都喜歡的男人這樣對我說。

    雖然說要陪我去打針,但最後還是沒能去成。寵物醫院裡來了急診,一隻吐血的大金毛,紀晨風走不開,只好叫醫院裡的男護士陪我一起。

    男護士會開車,送我去打完針,直接又送我回家。看我不好行動,他還想送我進家門,被我拒絕了。

    拄著單拐,一開門就看到桌上端正擺放的牛皮紙袋。

    不知道是不是疫苗的不良反應,我感覺頭很痛,身體很重,渾身上下每根骨頭都又酸又脹。撕開紙袋,拆開裡頭的強力安眠藥,我直接往嘴裡丟了一粒,乾嚥了下去。

    艱難地拄著柺杖進到臥室,我倒進床裡,沒一會兒就失去了意識。

    我一度以為,她是我的媽媽。

    她總會給我食物,給我玩具,然後在桑正白在的時候,對我非常親切。

    一個四五歲的孩子,如何能分辨媽媽和怪物呢?

    我的世界裡,媽媽和怪物是並存的。她給我食物,她給我飢餓;她給我溫暖,她給我痛苦……

    迷宮一樣的房子裡,只有她撫育我,只有她飼養我。

    直到人們發現她在我身上留下的疤痕,一瞬間,媽媽和怪物都消失了。除了難以磨滅的零星記憶,留給我的只有無限的可悲。

    不是媽媽,從來都不是媽媽……

    再次被吵醒,是因為持續不斷的手機鈴聲。

    我抹了把臉,胡亂摸索著床鋪,最後在枕頭下找到了那臺不斷震響的手機。

    因為沒有顯示姓名,以為是騷擾電話,接通了正準備破口大罵,就聽到電話那頭傳來了紀晨風的聲音。

    “是桑先生嗎?”

    真是奇怪,上過小學應該都知道,聲音不可能是靜止的吧,聲音的本質就是物體振動產生的聲波。可是為什麼紀晨風的聲音聽起來這樣安靜?簡直就像是……

    “……從摩天大樓裡,望出去的一場暴風雪。”

    紀晨風靜了靜,可能是被我遊魂一樣沒有邏輯的話語嚇到了,聲音更緊迫了些:“桑先生,你還好嗎?”

    “感覺沒什麼力氣,身體很燙,應該是發燒了。”

    “家裡有別的人可以照顧你嗎?”

    “沒有。”我翻了個身,瞬間感覺眼前更暈了,整個天花板都在打轉,“怎麼,你打算來照顧我嗎?”

    “距離我下班還有半小時。你吃飯了嗎?要我給你帶嗎?”

    一聽他真的要來照顧我,我愣了愣,從床上撐坐起來,確認道:“你要來我家照顧我?”

    “如果你需要的話。”

    這樣好的機會我怎麼可能錯過?

    確認了地址,以及他可以給我帶的晚飯,掛斷電話後,我低頭嗅了嗅身上的襯衫,被上頭消毒水夾雜汗水的味道燻得差點吐出來。

    拖著整個腫起來的腿進到浴室,洗完澡並沒有往常神清氣爽的感覺,反而身體好像更沉重了。

    以為開下窗呼吸一下新鮮空氣會好一些,卻被高樓異常凌冽的秋風吹得頭痛欲裂。

    我艱難地關上窗戶,虛脫般倒到床上,有種這一覺睡了就再也醒不過來的錯覺。

    到底是疫苗的副作用還是周及雨那混蛋想謀害我,怎麼會這麼暈?

    【我不行了,你到時候自己上來,密碼是……】

    用著最後的力氣給紀晨風發完語音,我蜷縮進被子裡,昏昏沉沉睡去。

    那之後的記憶,都是不連貫且呈片段式的。

    我聽到有人進了我的臥室,睜開眼,額頭上同時落下一隻手。冰冰涼涼的,非常舒服。

    嘆息著閉上眼,隨後又被腿上的疼痛驚醒。

    朦朧的視線中,床尾坐著一個高大身影,正在替我更換淋溼的紗布。

    “怎麼洗澡不做防水?”

    他的聲音聽到耳朵裡像是有多重回響,每個字都要重複無數遍。

    雖然他沒有指責的意思,但我還是覺得他在指責我。這讓我回憶起了記憶深處的那隻怪物,“為什麼總是生病”、“為什麼不好好吃飯”、“為什麼讓你爸爸看出你在害怕”……被放大的恐懼讓我啜泣起來,不住地求饒。

    “對不起……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無法對焦的視線越發模糊一片,眼角不斷有液體滑落。

    溫熱的大掌撫過我的面頰,擦去那些液體,始終平靜的音色裡終於染上一絲波動。

    “桑念?沒事了,是我……”他一遍遍地安撫我,“是我。”

    眼淚乾了,身體不再顫抖,我終於看清眼前的人影是誰。

    “紀晨風……”我張開雙臂,牢牢將他抱住。

    已經忘了是哪個前女友曾經說過,我就像個吸血鬼,總是貪婪地吸取身邊人的溫度,吸著吸著,對方也沒有熱量了,變成冰冰涼涼和我一樣的鬼,然後懷著怨恨離我而去。

    明明一開始都是那麼溫暖、那麼鮮活的……

    “我們兩個……都是可憐蛋,沒人喜歡的可憐蛋……”

    因為同病相憐,所以可以互相取暖。

    “不可憐……”

    耳邊嗡嗡的,根本聽不清對方在說什麼。

    “其實我……不是……你……”

    到底在說什麼?不過是因為發燒的關係嗎?這次抱在懷裡的,好熱。

    大清早的,陽光從窗簾的縫隙溜進來,高層應該聽不到鳥鳴,但不知為什麼,從剛剛開始耳邊就一直圍繞著嘰嘰喳喳的吵鬧鳥叫聲。

    好不容易沒有怎麼做夢,還有想要繼續睡下去的慾望,到底哪裡來的聲音?

    不爽地睜開眼,正要尋找聲音的來源,身旁的人卻比我先一步地伸手越過我的身體,夠過床頭櫃上的手機,將那吵死人的鈴聲按滅。

    順著眼前的白襯衫一路往上,對上紀晨風有些疲倦,但依舊清爽的面容。

    在一系列複雜的,諸如“為什麼會有男人在我床上”的心理活動後,我很快想起了昨夜發生的事。

    是我。

    是我抱著他沒讓他走。

    該死。

    ***

    兩天的量,明天有事請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