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七 作品

第69章 第 69 章

    聖地傳人每一次出手,好似都會引發一陣接一陣不止歇的熱議,善殊的出現,無疑將這場精彩絕倫的爭鬥戲推上了新的高、潮。

    許允清眼神微動。

    一個公子,能讓另一位聖地傳人現身,甚至出手,本身就是件難以解釋,不合常理的事。

    除非有同等分量,地位的人提前開口囑咐過什麼。

    而這意味著什麼,許允清再清楚不過。

    他低頭,對謝蘊等人投來的視線視而不見,只是徐徐垂了下眼睫。

    為首那兩個附庸便懂了,他們先是朝善殊拱手讓了個禮,而後道:“佛女見諒,靈陣師在世間本就罕見稀少,勢單力薄,正闖陣的人是名劍修,他原不需要這個。我們出手,也不為別的,旁人不懂靈陣師的門道,方才那一擊,是為幫裡頭之人破陣,而非故意傷人。”

    聽完這樣的話,沈驚時忍不住揉了揉耳朵,道:“我今天算是漲見識了,什麼叫顛倒黑白,厚顏無恥。”

    謝蘊等人幾句話,將自己摘得乾乾淨淨,清清白白,“正闖陣之人”意思就是他們不知道溯侑的身份,後面真出什麼事了也是不知者無罪。

    跟這種人,根本就說不通。

    話音落下,謝蘊又抱拳,將禮數做足:“請佛女不要再阻攔我等。”

    下一刻,只見那些人再次匯聚靈力,這次聲勢仗陣尤其之大,長矛上甚至隱隱凝出一圈蕩動的氣浪,那是空間承受不住要融化的徵兆。

    善殊壓了壓下唇,抬起的手指才落至半空,便見眼前絢爛的日光下,變故陡然而生。

    先是那根長矛,宛若刺入泥沼中,進退兩難間,飛快爬上一抹冰冷的霜色,如蛛紋般細細密密,飛快纏繞上那道由純然靈力凝成的恐怖攻勢,頃刻間便分崩離析地消融瓦解,連聲音都沒來得及發出一聲。

    隨後,數十道雪絲天女散花般落開,一根接一根精準地釘在先前振振有詞,臨空出手的人身上,在數百道驚疑不定的目光中,那幾人宛若提線木偶般懸空,掙扎,而後驚駭欲絕地睜著眼,被砸進四周深山之中,此起彼伏的山體炸裂聲傳開,令人頭皮發麻。

    而從頭到尾,那些自詡實力還算不俗的少年天驕,毫無還手之力。

    這便是未來鄴都女皇的實力。

    見此情形,許允清忍不住攏了攏手掌,眼中漸漸浮出泡沫一樣虛幻的色澤。

    薛妤於空中站立,她環視四周,冷冷地瞥了眼謝家的位置,而後無視周遭窒息般的死寂,一步跨出入了大陣。

    大陣被毀了七八成,在一眼能望到頭的動盪空間中,她一眼便能找到自己要找的人。

    溯侑傷得極重,即便是竭力撐著身體,也還是控制不住地滑落下去,那把陪了他不少時日的劍斷成了三截,就落在他腳邊,他沒去管,或者說,沒力氣去管。

    他形狀好看的左手被反噬的靈浪衝得血肉模糊,血液汩汩往外湧,沾溼了他掌中握著的那捲小小陣圖,透過指節間的間隙,能看到幾個小小的字。

    ——蒼生陣圖。

    他又一次狼狽得不成樣子,一身衣裳幾乎被血染成了新的顏色,聽到動靜,竭力仰起頭看她時,眼神中甚至有種空洞洞的茫然,隨後便有一點灰燼後的餘光,零零星星地亮起來。

    像是沒想到她會來。

    薛妤走到他面前,她二話沒說,先給他餵了一顆靈藥,她的指節極冷,像是才從冰窖中染了一身寒意。

    做完這些,她緩緩蹲下來,斑斕金的裙襬閃著細細的光,在地面上疊起幾層自然的褶皺,她凜聲道:“這是第幾次了。”

    溯侑將手中的陣圖遞到她跟前,唇瓣是血色流盡的蒼白,他的聲音很輕,輕到幾乎帶著一點虛妄的謹慎,怕她掉頭就走,又怕她說出什麼令人難以承受的話,他輕輕地喚她:“女郎。”

    “溯侑!”

    薛妤拂開那張陣圖,聲音幾乎帶上了一層抑制不住的怒意:“我問你話。”

    溯侑緩緩收攏指節,緘默片刻,唇微微動了動,卻沒吐出什麼音節,只有氣息顫動著,眼睫如蝶翼般抖動兩下。

    半晌,他看著她,手指小心翼翼地落在她的衣袖上,而後順著上面精美的刺繡圖案,一路往上,黑緞一樣的髮絲垂下來,三兩縷落在她的手背上。

    他的手指滾燙,像才從被窩裡捂成了暖烘烘的溫度,先前的動作處處小心,佔盡劣勢,觸到她手指時,卻現出全然的,不容人拒絕的強勢來。

    一根晶瑩剔透的青色絲線纏著他的指骨,另一頭卻被他藏在掌心中,一路順著攀到了薛妤的食指指尖。

    她皺著眉意識到不對,才要撤身往後,他卻提前察覺到一樣隔斷了她的退路,那根線飛快地落在她中間的那段指節上,發芽生根,蓬勃滋生。

    他態度認真而誠摯,像是給她推上了一枚樣式精巧的靈戒。

    “千藤引。”

    薛妤感受著某種驟然建立起的全然掌控之感,她驟然看向溯侑,眼瞳在觸及他唇畔猩紅血跡時,驀的縮了下,她臉色如冰霜,一字一句問:“你不要命了是嗎?”

    “女郎。”他摁著胸膛咳了一聲,嚥下一團血沫,答非所問,低喃道:“我和松珩,不一樣。”

    “我不是他。”

    溯侑重複了遍,字字句句,就連尾音的氣息,都是讓人刻意心軟的語調:“我哪也不去。”

    他就待在鄴都,待在她身邊,他哪也不去。

    說罷,他緊緊地拽著她衣袖一角,是隨時能被推開的力氣,但卻像是用盡了全身氣力一樣,指尖都壓出一團青白色。

    話音才落,溯侑眼前一片天旋地轉,眩暈的黑暗沉沉壓過來,他肩頭顫動,再也支撐不住,人往前面倒下去。

    薛妤伸手,接住了他。

    服了那枚丹藥,他臉上漫出一層薄薄的胭脂紅,像高燒蒸騰出的色澤,眉梢鋒利,眼尾卻無辜地勾出細細的一點,左側有粒小小的濺上去的鮮血,像一顆勾人心魂的淚痣。

    他像一朵以鮮血之色點綴的花,在陽春四月的風光中,全然的,毫無保留地悄然綻放在她臂彎中。

    薛妤垂眼,看了半晌,而後伸手,指腹摁在他眼尾,那顆小小的血點上,輕而緩地碾了下。濃郁的顏色暈染開,畫出凝長的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