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摘雕弓 作品

第87章 內門弟子(五)




    徐千嶼回頭一望,見他反覆耍她,臉色一沉,持劍便攻來。沈溯微伸手,鐵劍飛入手中,反手一擋,毫不相讓,兩人當下戰成一團,自院外掠過池子,打到屋簷上。



    劇烈的靈力波動使得天上雲頭逐漸轉出一道淡霞色的漩渦,霞光與厚重的大塊烏雲相接。



    劍勢如瀟瀟急雨,徐千嶼一劍嵌入沈溯微密集如網的攻勢中,穿破空隙,刺出生天。



    她雖知道了師兄的破綻,但從未實踐過,今日是第一次。如今劍尖當真打破屏障,刺在沈溯微肩上,見他如雪衣裳漸漸暈出了血跡,徐千嶼心頭一個激靈,手心生汗發軟。



    沈溯微卻讚道:“打得好。”



    說罷看也不看自己的傷口,近乎全盛的一劍刺來,徐千嶼躲閃不及,從房上墜下來,忙用手扒住房簷,一個翻身方才站穩。



    師兄全然在戰中,未曾輕慢分毫,如此專注的狀態影響了她,徐千嶼很快投入起來,已經忘記了對面是誰、因何而打,眼前只剩一柄劍。



    天地間,帶著青色火焰的劍,殺意熊熊。



    頭頂轟隆一聲雷。



    天地忽明忽暗,很快看不清周遭事物。



    蓬萊夏日多急雨。雨點先是試探著落下幾點,隨後天地雨幕頓生。



    大雨如注澆下!



    沈溯微終於瞧了徐千嶼一眼。少女從發頂到裙襬全然溼透,然而她沒有停下,身姿矯捷如鹿,翻滾、跳躍、劈砍,直將雨點如鋼針般飛甩出來,小辮子旋起,蘊著一股極為蓬勃的力量,一雙眼睛黑亮如炬,甚至有些快活的笑意。



    他默然將止水咒去了,旋身戰入雨簾中。



    徐千嶼一回神,忽見眼前沈溯微也溼透了,心中忽然湧出了一種難以言明的力量,直催逼著她更勇敢恣意,釋出全力、毫無保留。



    沈溯微鬢髮貼在面上,身上衣袖、背後烏髮浸足了水,連成一塊板,便沉了,如一柄鋒刀,每個轉身都聞鋒刃裁風而響,凌厲迸現。



    徐千嶼看他亦如霧裡看花:雨中黑色更黑,半肩血色更豔,眼中劍意更亮,如修羅浴水,無需太多表情,已是震懾人心,絕豔驚魂。



    也不知雨下了多久。



    徐千嶼眼前時而明亮,時而模糊,雨大得快要看不清對面的人,只能感知的劍。



    最後一劍,只聽卒然咔嚓一聲,徐千嶼感覺面前牢不可破的靈障陡然崩裂,以至她渾身力氣直瀉東海,向前跌去,沈溯微一把將她扶住。



    她吃驚地看著師兄手中的半截劍。



    沈溯微倒沒有太意外,拾起半截斷劍:“你贏了。”



    徐千嶼心跳未平,覺得勝得太突然,不很暢快。



    二人退至簷下,徐千嶼方才看清他身上血染半邊,很是狼狽:“師兄,你的傷……”



    “無妨。”沈溯微沒有看她,看著雨幕,柔和道,“今日打得很好。”



    徐千嶼看著他手上捏著的半截斷劍,心想,歸根結底,不是她厲害,而是師兄手上劍太差,承不住這樣的劍意,意外斷裂了,她多少有些勝之不武。



    自本命劍贈了她家之後,沈溯微日日在劍筒內隨便抽劍用,不知斷了多少把。



    那些劍無一把配得上師兄這樣的劍君,徐千嶼身為劍修,看著總覺難受。



    “師兄,你等我一下。”她說著便跑進雨幕。



    沈溯微要攔,她已飛身回到閣子內。



    片刻,徐千嶼抱著一個狹長的盒子出現在雨中。



    沈溯微觀其形狀,有所猜測,但未能置信,怔在原地。



    她已經跑到面前,掀開蓋子,將那把細長鋒利的尺素寶劍拿了出來,一雙寶珠般的眼睛忐忑地看向他:



    “師兄,當日你把境借給我放東西,我說了會還你一定會喜歡的東西。”



    此劍是她從花境中奮戰得來,拼死相護。



    不肯贈人,竟然會是……送他。



    “這劍,我,我……”他見徐千嶼關鍵時刻緊張卡殼,等了許久,說不出一句“我送給你”,欲送欲收。



    沈溯微望著她,忽然將手伸到她面前,將袖撩開。



    手腕上,本是徐千嶼裁下的一截緋紅的裙襬,系成了紅綾。當日她說,承了“師姐”的恩,做個標記,日後相見,一定會還。



    沈溯微將它拆下,遞給她道:“用這個換,可以麼?”



    徐千嶼接過沈溯微遞來的紅綾,又見他伸出手:“給我。”



    徐千嶼怔怔地將劍遞過去。



    沈溯微一把拿過尺素劍,出鞘一試,劍光如電,晃人眼目。



    他歸劍入鞘,餘光見徐千嶼面上紅雲未散,似蒸騰著熱氣,側過眼道:“你已送完了,不必緊張。”



    徐千嶼:“……”



    “回去換衣裳吧。”他說罷便持劍步入雨簾中。



    冰涼雨水從耳後滾過方知,他面上亦有些發燙。



    然而徐千嶼看著紅綾在原地停了片刻,忽然覺得不應如此,豁然追了上去,拉住了他的手。



    “不對。”她說著,將沈溯微左手袖子捋起,重新將紅綾繫上,“一碼歸一碼。這是兩樁人情,不是一回事。”



    但繫到一半,又覺得劍君手上系這麼個東西,很不好看,想想便又要拆開。



    手卻忽然被一隻冰涼的手摁住。



    沈溯微垂眼道:“又不認了?”



    徐千嶼道:“誰說不認?”



    “那好。”沈溯微修長手指靈活,單手將紅綾繫了回去,看著她,薄唇微動,“回頭記得再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