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劍孤鳴 作品

卷一 大風起兮 第123章 一念殊途



            任平生目光一凜,心頭暗自駭然,自己這一掌蘊含著足以撼山傾海的絕強勁力,絕非尋常肉身能夠抵擋,就算是武林中的絕頂高手被這一掌擊中,也會落得筋骨盡碎而亡的下場。可沈默雖被瞬間擊退,但從身影能看出,他的肉身體魄並未受到太大影響。任平生雖隱約已經猜到此刻沈默身上出現異常的原因,也曾在久遠的歲月之前在某一個人身上看到過相同的情況,可時過境遷再親眼目睹那種力量的可怕和強大時,依舊忍不住大感震撼。

而接下來令任平生更震驚的事發生了——被一掌瞬間轟退四五丈的沈默,身形直往下墜。可忽然間他渾身狂烈的氣機轟然炸開,也不知他用了什麼身法,下墜的身形陡然凌空一個扭轉,竟以電光火石的速度再次朝著大地之柱暴掠而來!

這凌空而越的速度,快得就連任平生也愣在當場,已然來不及再次出手阻止。

根本沒有任何借力,只憑著自身氣機便已凌空掠起的沈默,身影化為一條虛影,快得彷彿突破了時間和空間的桎梏,宛如瞬閃般出現在了石柱之前。

隨後一道血豔似的暴烈刀芒破空閃起,卻又突兀的化為了一道細線也似的血紅冷芒,直向大地之柱攔腰斬去。

這一刀狂烈之勢盡消,只剩下無堅不摧的銳利,銳利得足以斬裂虛空。

任平生雙眼暴睜,眼瞳瞬間縮小,他當然能夠看出這一刀的威勢和力量,可他已經無法阻止。

大地之柱上,黑蛟上半截身軀雖被白蛟咬著硬生生拖離了柱頂,可還有一半身軀依然緊緊纏繞在石柱上。

細線也似的瞬閃刀光瞬間斬在了黑蛟的尾巴上,黑蛟覆蓋著無比堅硬鱗甲的粗長身軀便在那一刀之下猶如朽木般頓時斷為兩截,只痛得被咬住了腦袋的黑蛟一聲震天怒吼,殘軀鬆開石柱瘋狂掙扎,意圖脫離白蛟的口牙。

歷經千年,只需熬過天劫就能化龍的黑蛟,一身鱗甲刀劍難傷水火不侵,不想今晚竟被一口人間之刀猶如砍瓜切菜似的斬斷了一條尾巴。

而七殺刀銳芒斬斷黑蛟尾巴之後,刀鋒餘勢依舊不減銳利同時斬在石柱上,發出嘭地一聲大震。

刀芒斬中石柱中間位置之處,竟瞬間裂開一條尺許長的細小縫隙,被無上靈蘊的璀璨輝光包裹著的巨大石柱立刻震動不休。同時,一股至陰至邪的烏黑氣息,竟從石柱上的那條裂縫內倏然竄了出來。

劇烈震動的石柱同時聖輝大盛,迸發出一陣排山倒海的封印之力,將沈默震得如隕石般倒轉飛出。

白蛟咬著瘋狂掙扎的黑蛟腦袋一同墜入水中。白蛟入水如得神助,蛟身翻轉便將黑蛟緊緊纏住開始絞殺。黑蛟尾巴被斬,腦袋更被咬得血流如注,劇痛逼命之下兇性大漲,兩隻鋒利蛟爪死死鉗住白蛟頸脖,黑白雙蛟頓時交纏在了一起,展開了殊死之鬥,一時間龍涎口中水浪濤天撕鳴震天,聲勢駭然已極。

而當任平生看到石柱被沈默一刀斬出一條裂縫和那股突然竄出來的詭異氣息時,他的神色瞬間大變,彷彿見到了最不可思議和震驚的事情,讓他整個人和渾身的血液在一瞬間都凝固了。

「不好……那是魔氣!」任平生驚怒交迸,腦海裡頓時一片空白。

而那股烏黑氣息卻猶如活物,在石柱表面瀰漫著封印和結界之力的聖光間極速掙扎,很快便突破而出。在衝破聖光之後,原本極其濃重的陰邪氣息已然被法陣的封印力量削弱鎮殺得十分微弱,化為了一縷幾乎肉眼難見的黑氣。

那縷黑氣甫一衝出封印,便在空中如無頭蒼蠅般一陣亂竄,竟似在搜尋著什麼。

任平生目光如炬般緊緊盯著那道微弱的魔氣,早已心急如焚。他正想要拼盡殘餘之力擊滅那道魔氣,但掌下忽然傳來異動,他低頭一看,發現散發璀璨光

輝的聚靈石不知何時竟開始緩緩分解,緊接著便與那石柱上無上的靈蘊之力融合在了一起。

任平生瞬間便已經明白,聚靈石最大的作用不是靈石本身,而是它所蘊含的至強靈力,只有將這種無比強大的靈力與法陣所衍生的天地力量相融合,方能使法陣重啟封印並持續運轉一百年的時間。

想到這個關鍵,任平生便不敢再有疏忽,繼續輸出真力維持這聚靈石的穩定。

可就在這當口,已被大地之柱爆發出的封印之力震退的沈默,竟又一次如狂魔似的從地上縱身而起,再次朝著石柱狂撲而來。

任平生驚怒交迸,他初時以為沈默是看出了黑蛟並非護陣靈獸,所以才要拼力出手將之斬殺,所以儘管他那一刀將石柱斬出了裂口並釋放出了其中的魔氣,但任平生還是對先前那一掌略有歉疚。可此刻一見沈默再次朝著石柱襲來,他頓感事情並非如此,唯恐沈默再次破壞石柱,當即沉喝道:「休得放肆!」

說話之際,任平生再不留手,居高臨下揮手一掌便向沈默隔空劈去。

任平生雖並無留手之意,可這一掌的力道卻只有先前那一掌的十之五六,原因是經過不斷應付連番變故和壓制著聚靈石後,已經將他深不可測的內力消耗得實在太多,且眼下封印將成,他絕不能輕易收力前功盡棄。可他又同時明白以沈默目前的狀態,他分神之下絕不能輕易將之擊殺,只能盡力將他逼離大地之柱。

任平生這一掌雖已如方才那般驚世駭俗,可就算只餘五六成功力也有令人難以匹敵的威勢。倏忽間掌勁泰山壓頂而下,將沈默的身影盡數籠罩。

沈默雖已失神智,可在鬼瞳與無比敏銳的本能和那股神秘力量的加持下,他凌空狂撲的身勢略微一滯,渾身氣機再度膨脹炸開,隨後逆轉匯聚成一團無形氣罩將他渾身護住。

但任平生這一掌已得先機,沈默來不及出刀刀擊,便被凌厲的劈空掌力擊中,一正一反兩股截然不同的巨大力量再度相撞,空中如起驚雷,沈默護身氣機潰散,再次被震得極速墜落。

就在沈默護身氣機潰散之際,一直在龍涎口上方如同不得其門而入憑空亂竄的那股微弱魔氣忽然猛地一顫,似乎感應到了什麼,而後竟閃電般朝著沈默飛閃過去。

沈默被一掌震得氣機出現剎那潰散,頓時面目猙獰兇暴,血瞳中惡意不減反增。就在他身不由己下墜之時,那股魔氣如同尋到了目標已然竄到了他的眼前,並瞬間撲在了他的臉上。

那股魔氣早已十分微弱,雖是無比詭異古怪,但擊在沈默臉上卻並未造成實質的傷害,只不過那股黑氣一經撲到他面目之上,便頓時化成了一團朦朧

的黑霧,將他整個頭臉都裹在其中。

任平生見此情形,一時驚駭交集,渾然不知所措。

沈默口中怪嘯一聲,兇獰至極的臉龐滿是驚懼神色,他一手握刀,一手瘋狂的在臉上揮舞,像是要將世上最恐怖的東西從他臉上抹除一樣。但僅僅眨眼之間,他血紅雙目便陷入無邊黑暗,整個人隨即砰然摔落。就在此刻,他頭臉上的黑氣像是無主的魂魄終於找到了歸宿一樣,忽然化為一股更細微的氣息,竟從他額上的那道傷口中竄襲而入。

魔氣轉瞬入體,沈默驀地厲叫一聲,雙眼陡然暴突,血紅的眼瞳逐漸被染上了一層烏黑的顏色,渾身所有的毛孔都開始往外散發出一縷縷細微的烏黑之氣。

那數不清的如絲如縷的黑氣頃刻間就匯聚成一團至陰至邪的繚繞氣息隨著沈默周身蔓延,很快就將他團團包裹住。而身處詭異陰邪之氣內的沈默,整個身軀突然出現劇烈抽搐,同時周身骨節啪啪亂響,緊接著他的身軀開始不由自主的扭曲成各種怪異誇張的形狀,彷彿正有一種無形的怪力正在肆虐著他的肉身,那一幕

詭異恐怖到了極點,真正讓人觸目驚心。

沈默開始在地上驚叫翻滾,他身上不斷竄湧的黑氣逐漸變得濃稠漆黑,如同秘魔吐出的氣息,又宛如天地未開時最混沌最原始的黑暗。

與此同時,天柱山頂、夜空之下,巨大的劫雲雷柱蘊含著大道天罰之力已然落到了缺口之上,直將金翅大鵬驚得急忙振翅倉惶飛出了洞口。

在如此浩大的天道大劫之下,又豈是世間尋常生靈能夠抵擋抗衡?就算是傳說中即將踏入天道的修仙生靈,若無大道機緣庇護,也會在天劫之下灰飛煙滅。

天劫降臨,一股無比浩大沉重的壓力籠罩著整座天柱山,山洞內頓時如同大日墜地,浩大的法陣中,剎那間天地震動,浩然清聖之力化為滿洞耀眼光明,與洞頂天劫雷柱遙相呼應。

而任平生掌下聚靈石似也同有感應,分解速度極速加快,一時間澎湃靈力竄湧十方注入鐘形結界之內,讓那座幾與整間山洞同等的結界瞬間成形,直欲撐破山洞的桎梏。

大地之柱上的任平生,同時感受到了來自頭頂之上天劫之力的壓迫,僅僅只是一種氣勢,便已經強大到讓他感覺完全無法承受,體內氣血在浩大的壓力下沸騰得幾乎就要破體而出,當下只得收斂心神謹慎以對,再也顧不上沈默的情況。

「這便是所謂的天威難抗麼?」任平生額頭冒出冷汗,他雖有一身絕世修為,可在面對真正的大道天威時,他卻忽然覺得自己的力量極為弱小,他完全沒有信心能夠僅憑目前的修為去硬抗天劫的力量。

劫雷如柱,電光耀眼,已從百丈缺口中直朝大地之柱轟然降落。

任平生目光疾掃,瞥見下方沈默渾身黑氣繚繞正在滿地打滾,而龍涎口中黑白雙蛟也正廝殺成一團,除此之外洞中再無其他能影響衡星儀最後運轉的存在。他當即再不猶豫,雙足沉樁深吸一口氣,頓時胸納萬千氣象,其深如海的磅礴氣機盡納丹田,隨後神功再催,絕代修為盡付一掌而出。

在無與倫比的磅礴掌力摧擊之下,聚靈石僅餘不多的實體頓時完全嵌入孔洞,巨大的石柱轟然下沉三尺,孔洞中同時迸射出恢宏偉力,將聚靈石盡數融化瓦解。

在聚靈石完全轉化成無上靈力灌注石柱之際,鐘形結界發出嗡地一聲大震,其聲如千年古鐘震盪,音波貫天入地,竟彷彿蘊含著諸邪盡伏的無盡光明之力。

任平生一掌奏功之後當即收功撤掌,身影化為一道虛影掠下了石柱。

音波震盪,群邪辟易,神智盡失被魔氣包裹著的沈默如遭雷擊,翻滾的身軀戛然而止匍匐在地,身軀劇烈顫抖,似在承受著難以形容的痛苦。

龍涎口中正渾身浴血捨命相搏的黑蛟也同受影響,瘋狂扭動的殘軀在音波震撼中突然一軟。白蛟趁機翻轉身軀脫離黑蛟雙爪,隨後揚頭猛甩,將黑蛟甩得橫飛數丈,砰一聲砸在岸邊,水岸轟隆作響,被黑蛟撞出一個缺口。

黑蛟半邊腦袋裂開,血肉模糊的耷拉著,它首尾連受重創,這一下更被砸得不輕,頓時萎頓在地,死活不知。

而白蛟卻早已泅水而入,轉眼便從大地之柱下盤旋而上,粗長身軀緊緊纏繞著石柱,頃刻就被璀璨聖光所覆蓋包裹。

已落身龍涎口岸邊的任平生看到這一幕,頓時目瞪口呆大惑不解。

世間無論是人還是其他生靈,在沒有絕對把握能渡劫成功之時,面對如此可怕的天劫都唯恐避之不及,可這條白蛟卻為何會反其道而行之?

白蛟蛟獸探出石柱之頂,雙爪緊緊扣住石柱邊緣,它突然高高昂起頭顱,蛟目中射出凜光直視著從天而降的天劫,隨即血口怒張發出一聲沖天厲吼。

任平生心神一震,他竟從那白蛟的吼聲中聽出了龍吟之音!

任平生遠遠看著石柱上盤繞著的那條白蛟,竟從它的姿態中看出了一往無前、臨危不懼的凜然之勢!

它竟有敢於直面蘊含著毀滅之力的天劫的無上勇氣!

天劫頃刻已近在咫尺,已經完全融合了聚靈石靈的大地之柱內同時噴湧出浩瀚靈力與鐘形結界牽引融合,形成一股更為浩大的天地偉力反衝而上,似迎接般的與天劫雷柱瞬間碰撞到了一起。

天與地的偉力相接的一刻,龍涎口上方登時狂風席捲光明橫溢,整個山洞瞬間充斥著最純粹的恢宏偉力,石柱中衝出的法陣力量承受著天劫雷柱的轟擊,將那天劫雷電一層層的阻隔分散入結界中,頃刻間,無窮無盡的雷電之力注入了鐘形結界中,與已經形成固定軌跡運行的符文圖案融合在了一起,一時間無上靈蘊與天地偉力以及天劫之力相互交融,形成了一幕無法用語言描繪的壯觀景象。

在充斥著毀滅和光明之力的奇觀之下,難以形容的巨大力量橫掃十方,迫得任平生不得不再次向後倒退出十餘丈。

而後,從天而降的天劫之力穿透了反衝的結界之力,準確的擊中了大地之柱。

剎那間,無數閃電猶如炸裂的電蛇,轟隆的雷鳴像是翻滾的霹靂,裹挾著天道神威盡數籠罩在了大地之柱上。

盤繞在石柱上的白蛟,在閃電霹靂的鎮壓中口鼻眼同時迸出鮮血,它仰天厲嘯,渾身被雷電激得宛如透明,堅硬如鐵的鱗甲被緩緩剝離肉身,體內的每一根筋骨都肉眼可見,幾乎就快到了灰飛煙滅的邊緣。

可這條白蛟,卻依舊死死纏繞著石柱絲毫

沒有放棄的跡象,它雙爪深深嵌入隕石鑄成的石柱鮮血直流,可鮮血甫一迸出,便立刻在雷電中蒸發,它那不屈的厲嘯在雷鳴中更顯得微不可聞。

「竟敢以肉身硬撼天劫之威,這條蛟可不簡單啊。」渾身充盈著雄渾氣機以抵擋天劫餘威的任平生不由聳然動容,從心底竟對那條白蛟湧起了一種由衷的敬佩,同時念頭一轉,暗道:「難道它才是真正的護陣靈獸?」除此之外,任平生實在想不出白蛟如此勇敢無畏的承受天劫的理由。

就在白蛟瀕臨灰飛煙滅之際,大地之柱突然爆發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浩然靈氣,靈氣如海潮般卷湧溢出,將整個龍涎口盡數籠罩。而那條白蛟也同時被靈氣包裹,靈氣從它的鱗甲血肉中貫湧而入,讓它盤繞的身軀散發出陣陣璀璨金光,而它即將破裂湮滅的身軀竟也同時開始迅速癒合。

任平生見此,忽然眉梢一挑,頓時恍然大悟,他暗自點頭,心想:「原來它竟是想借伏羲十方陣百年一遇的重啟之機衍生的天地之力對抗天劫渡化自身,且不說最後能否成功,就憑這份靈智和勇氣,果然都要比那條黑蛟高明更多。」

人間已有靈根修為的生靈,若想得登天道,必須渡過天劫,而渡天劫時如果沒有大道機緣庇護,十有八九都會身死道消灰飛煙滅。而那條白蛟卻偏偏選擇此時迎接天劫,便是想在這裡借取大道機緣獲取一線生機。而它要借的大道,便是這天柱山內由聚靈石引發的上古法陣所衍生而來的天地之力。

伏羲十方陣雖只是一座上古陣法,可其中卻包羅萬象,蘊含宇宙天地間最至純至強的天地力量,而這種力量,自然可以算得上可遇不可求的大道機緣了。

但渡劫時就算能得到大道機緣的庇護,但所謂天機難測,大道機緣也只是相對減少了意外的幾率,而並非就是真正的萬無一失。白蛟就算已經修成了靈智能想到這個方法,但若沒有相對的勇氣去嘗試,那它也就只能是一條蛟,而無法成為真正的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