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睽睽 作品

第180章 南國雨下1

    “我不想幫我女兒報仇嗎?我不想殺了韋浮嗎?可為了大謀,我還得幫韋浮掩飾他對我女兒做的事!

    “還有韋蘭亭……我唯一的師妹,我老師的愛女。我不想保護我師妹,不想救我師妹嗎?”

    林承聲嘶力竭,近乎哽咽。

    他喘著氣,匍匐在地:“我沒有辦法。我想救世家,就得與皇權為敵。我拿暮烈當好友,就得為他做事,各方周旋。這些年,老師不理解我,暮烈不理解我,你們處處給我添亂……

    “我想當一個聖人,可是世不允我。”

    滿堂寂靜,尤聽殿外風聲。

    多少人失神地看著林承哽咽,韋松年閉目落淚,長嘆口氣。

    徐清圓一字一句地打斷他的訴苦:“所以你們要再生一場事,要再殺一遍太子羨。

    “你們希望這一次,可以通過獵殺太子羨,逼皇帝陛下低頭,接受你們分封的要求。正如當年,南蠻與甘州的廝殺下,你們用各種聲音逼太子羨去死。

    “你們哪有什麼公義?滿口仁義道德,最終不過是私心作祟,只為你們自己地位穩固。”

    徐清圓聲音抬高:“世家憑什麼永存不朽?連帝位——都最多不過百年身。萬事萬物,憑什麼可以永世長存?你們為了能穩固自己的地位,陷害忠良,勾結外族,殺害君主……

    “你們為什麼那麼害怕太子羨歸來?因為你們做了對不起他的事,你們要藏住這個秘密,你們要那些枉死者繼續枉死,在地下腐朽成白骨……千年萬年後,你們依然長存,你們才成了正義者。

    “太子羨會成為暴君,庸君,無能之輩……你們殺他,是為了當書寫歷史的人。”

    徐清圓聲音在人頭攢動卻人人默然的高殿中空寂寂地徘徊,她的淚光閃爍點點:“你們有多想殺他,就有多怕他!”

    晏傾面容蒼然,睫毛輕顫。

    他閉上眼一瞬。

    跪在地上的林承抬頭看晏傾,恍恍惚惚間,他明白了自己一直對這個人的提防。原來他一直隱隱約約地察覺此人不對,知道此人不利於自己……

    那是一隻落入泥沼的白鶴。

    可是已經落入泥沼,如何一身清白?

    林承喃喃自語:“你犯了懷璧之罪……”

    他落下淚,跪在地上,向暮烈拱手:“陛下,千錯萬錯,你是一定要除世家,要除臣。臣輸人一局,天不從我願,我無話可說。但是陛下,晏傾絕不能留,太子羨絕不能留!”

    他以一個多年老友的身份苦苦哀勸:“他是太子羨,是名滿天下的蕭羨啊!他在年少時就出名於世人,人人都在等著他長大,等著他帶領南國走向強盛之國……他如今已經成年,已經及冠!

    “他沒有死在十五歲,捲土重歸,他會威脅陛下的帝位啊。陛下當知,世間人知道他還活著,第一個想法都是‘太好了’‘陛下會殺了他吧’,而不是‘他不應該活著’。一個被您塑造了多年的悲劇英雄,一個才華橫溢的舊國君主……王者歸來,誰不喜歡這種傳奇?

    “陛下,你一定要殺了蕭羨,殺了晏傾!”

    徐清圓厲聲:“閉嘴!你胡言亂語……你胡說!”

    她抓住晏傾手臂,想要保護晏傾,想要隔絕林承仇視的目光,想讓晏傾不受到傷害。

    但是她的手落了空。

    她回了頭,怔然看晏傾。

    晏傾低垂著眼,慢慢行前。

    在滿朝文武面前,他抬起清矍蒼白而又俊逸無比的面容。晏傾面朝暮烈:“陛下,你永不用擔心我與你爭帝位,我永遠不可能爭得過你。一個身患怪疾的人,永遠不可能登上帝王。”

    眾人不解地看著晏傾。

    連衛清無都迷惘,不知道晏傾這話是什麼意思。

    徐清圓臉色刷地蒼白。

    她意識到他要做什麼。

    她心痛萬分,受傷的腿一瞬間疼得她快要暈過去。她想去拉住他:“清雨,不要。”

    晏傾抱歉地看她一眼。

    他仍一步步上前,走到風若面前。

    他低聲:“風若,借你手一用。”

    風若迷茫地伸出手,不知道郎君什麼意思。眾人所見,晏傾手臂上的寬袖揚起,他瘦骨嶙峋的秀骨搭在風若手上。眾人還在不解間,便見晏傾瞬間汗如雨下,面色更白,身體甚至忍不住地顫抖起來。

    徐清圓從後握住他另一隻手,顫聲:“夠了,夠了!清雨,不必再繼續了。”

    風若看晏傾咬著牙忍耐,睫毛上沾了水霧,登時明白郎君在做什麼了。風若瞬間心痛如割,生起一種強烈的憤怒。他一把收回手一把推開晏傾,瞪著晏傾——

    你在做什麼?!

    你明明不能碰任何人。

    徐清圓扶住如同霎時被抽了氣血的更加虛弱的晏傾,他咳嗽兩聲,緩過來,輕聲解釋:“如諸位所見,我身患隱疾,根本不能接觸任何除我妻子以外的人的肌膚。若是不信任風若,其他人也大可試一試。

    “陛下不是說我經常養病嗎?這就是原因。我無法長時間見人,無法長時間與人說話,每每處於不同的環境便會緊張驚懼,嚴重時甚至會當場暈倒……”

    徐清圓咬緊腮幫,淚水在眼中凝聚。

    這種羞辱!

    這種自唾的羞辱!

    她握緊他的手,袖下,他手尾指勾住她,反手握住她。他握著她的手,從她那裡獲得對抗一切的力氣。他抬起頭,公然承認自己隱瞞了二十年的秘密:

    “陛下,我永不可能和你爭帝位。只要百姓們都知道我身患隱疾,沒有人會支持這樣的君主。”

    所有人怔怔地看著晏傾。

    那樣的高潔,那樣的堅忍。那是足以他們仰望一生的君子。

    而他的妻子徐清圓在旁淚若如雨,陪他一同筆直而立,承受著所有人的打量,對於那樣高貴的靈魂來說,這何嘗不是一種剜骨割肉一樣的羞辱。

    晏傾淡然看著林相一方人:“你們想維護的世家,我一直在思考那是什麼,想我犯了什麼罪,世人犯了什麼罪,要承受你們這麼多年的謀略。

    “思來想去,不過是罪在百姓刁滑難馴,罪在君主昏庸無德,罪在聖人不能臨世天下萬物不如你願……罪在所有人都是愚鈍的,只有世家是高潔無辜的。”

    晏傾平靜之聲響徹廟宇:“罪在我們不如你願!”

    徐清圓握著晏傾的手,面朝所有人。夫妻並肩而立,緊緊握住彼此的手,堅定而溫柔地告訴他們:“蕭羨不應該死,晏清雨不應該死。

    “我知道這很難,我知道人生是很不容易的。我們回到這裡面對一切指責與各異目光,想要試一試,陛下——

    “懷璧非罪,毀玉何冤!”